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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木兮 非天夜翔 2750 字 23天前

毕颉带着些许失落之意,低头看了眼案上奏折,他是个容易伤春悲秋的人,左相认为他有“怜悯之心”,这也许就是重闻所认为的“最合适的理由”。毕颉心里清楚,百官们有一句话都没有说,兄长一旦继位,大梁国便将迎来权力的更迭,而像重闻这等武将,更是难以驾驭。

正如重闻常言,一介武将,性命何足道哉?这一生所图,无非是为大梁建起千秋万载的不世霸业。

“早点睡罢。”耿渊将剑收进琴底,淡淡道,“明天将是天下的大日子,这一天,将被载入史册。”

“明天你会陪我去么?”毕颉问。

“会。”耿渊说。

虽然在这场四国会盟上,理应不会有刺客轻举妄动,也用不着这名武艺高强的琴师保护自己,但毕颉很想有耿渊在。

这个话很少的瞎子,陪伴他度过了整整七年的光阴,陪伴着他从一个懵懂无知的王子,长成了今天的梁王。

许多话他既无法朝旁人说,更不敢朝重闻说,只能都朝耿渊说,耿渊听了,也只是云淡风轻地点点头,他知道毕颉几乎一切的心情,清楚他的快乐,也清楚他的恐惧与忧虑。这样的日子,如果耿渊缺席,想来将是年轻梁王的遗憾。

他想听他的琴声一辈子,直到他们都垂垂老去,离开人世的那一天。

第2章 三国使

晋长乐三十七年,冬至日。

晋失其帝业,诸王五分天下后,近三十年来至为盛大的一次四国会盟于梁国安阳宫中正式召开。巳时正,钟鼓齐鸣,梁国武士列队,左相迟延訇、右相兼上将军重闻,率文武百官于殿外广场上相迎。

“迎——三国特使!”

重闻今日未曾佩甲,一袭修身武袍,衬得胸膛宽阔,腰健有力。年近七旬的梁国老臣,左相迟延訇精神矍铄。这大梁国的两名重臣站在殿外,注视着各国使臣逐一来到。

重闻朗声道:“有请特使!”

仪仗、随从浩浩荡荡,诸国御者驾车,从安阳宫大敞宫门外长驱而入,各六驾车,象征王侯亲至。

“长陵君!”

重闻难得地微微一笑,郢国左相长陵君亲至,长陵君身材矮小,却自带威仪。重闻道:“久闻长陵君湛卢举世无双,待此良机,可否借小弟一观?”

长陵君一笑置之,朝重闻道:“但看无妨。”说着解下腰畔佩剑,随手递给重闻身旁甲士,双方心知借剑不过是藉口,入得安阳宫,自当解去兵器,主宾如此相待,各留台阶下则以。

而有了名满天下的郢长陵君除去佩剑在先,各国特使亦不得不除。重闻引长陵君到得殿前,自有内侍前来搀扶,百余级台阶通往安阳正殿,着实将长陵君累得气喘,摇头笑道:“天子别都,果然气派。”

“郢,长陵君到——”

“长陵君安好。”毕颉忙作势起身相迎,长陵君却抬手,示意无妨,到得设予自己的案前坐下,笑道:“年前未曾亲来凭吊老梁王,今见梁如此繁华气象,老梁王想必已再无牵挂。”

毕颉心中紧张,却温和笑道:“灵汉一战后,天下久已不启战事,百姓安居乐业,自当如此。郢王近来可好?”

“很好。”长陵君抚须笑道,“老臣这番前来,还带有吾王之命,末了须得与梁王细细分说。”

毕颉想起昨夜重闻前来寝宫前,已见过长陵君一面,想必双方早已通过消息。如今天下以梁、郢两国至为强盛,下决定召开会盟前,重闻便提到只要郢王愿意参与会盟,要说服四国联军,想来不难。郢国位处长江南北,幅员辽阔。郢女更是长相姣美,多年来抱着将公主嫁入梁国的期望,兄长太子商早已与郢公主议定婚期,尚未完婚却已丧命。猜测现如今,根据重闻的安排,十有八九想让毕颉娶那本该是嫂子的郢公主了。

娶就娶罢,毕颉也无甚抗争之念,说来说去,自己这一生,无非也就四个字“接受安排”而已。

“郑,上将军子闾到!”

身材与重闻几乎同样高大的子闾阔步走来,这名上将军乃是郑国如今至为炙手可热的新晋贵族,其大姐更是梁国王后。毕颉一见子闾,眼眶顿时红了,一声“小舅”不禁脱口而出。

子闾眼眶也是红了,上前几步,猛力拍了拍毕颉。毕颉想起一年前之事,不禁悲从中来,欲抱紧子闾,却恐怕当着长陵君的面失了君王威仪,只得勉力点头。子闾今年四十二岁,甚得郑王信赖,昔时大姐嫁予梁王为后时,子闾至为宠爱的,就是这名小外甥。

太子商城府颇深,对子闾并无尊敬,只毕颉唯唯诺诺,令上将军子闾心生怜爱,却没想到,当年自己最疼惜的外甥,如今竟是成了梁国的国君。

“容后再叙,容后再叙!”子闾好容易控制住感情,亦到一旁坐下。

长陵君的目光却须臾不离端坐毕颉身后、正慢条斯理地给古琴上弦的黑衣琴师耿渊。

毕颉注意到长陵君的目光,笑道:“此乃我宫中乐师,今日且令他操琴一曲,祝我等四国会盟同心。”

长陵君笑呵呵地点头,只闻殿外又唱道:“代,公子胜到——”

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入殿,朗声道:“公子胜替代武王,会见梁王,梁王安好。”

说着公子胜稍一行礼,也不顾毕颉还礼,自行入席,面上不现喜怒,只朝长陵君点了点头。

“未曾祝武王关北大捷。”毕颉笑道,心里自然明白,今日前来参与会盟的特使,除却舅舅子闾,想来都无人看得上自己,真正主持会盟之人,乃是还在殿外迎接宾客的上将军重闻。

“中了一箭,”公子胜自若道,“还在汀丘调养,若不按住他,说不得要亲自来了。”

毕颉、子闾与长陵君俱是一同笑了起来,西方代国拥有函谷关外的大片土地与巴、蜀两郡,是任君王别号“武”,传说用兵如神,虽未与重闻正面交战过,根据传闻,定是个强劲对手。更特立独行的,乃是他身为君王,却极爱御驾亲征,幸而国内有一名异母兄弟,总领代国全境,事无巨细,处理内政外交,正是面前这名公子胜。

“很有武王的作风。”子闾说。

公子胜摇摇头,自嘲说:“难消停。”

会盟国三名特使已到,梁王毕颉背后,则是一幅巨大的中原地图,南方是郢的大片土地,以玉衡山、长江为界,接壤梁国。

西方则是代国的领土,梁处中原,与东方滨海之国的郑拥有大片相邻国界,中间则是一小块领地,乃是天下正中的洛阳,仍是晋天子所保有的最后国土。

四百年前,风戎南下,中原沦陷后,晋王朝陷入四分五裂中。而领军勤王、驱逐外侮的四大兵家,分别建起了郑、代、郢、梁四国,割据天下。晋帝虽是天下名义共主,却已无人再听其号令。

百年前,晋帝派大司马汁赢领八千骑,欲收复北方领土,重振大晋雄风,孰料汁赢驱退外族后,竟是自立为王,晋帝无奈,只得册予文书印信,予汁氏雍王之衔。

汁氏自立为王之举,于中原四国掀起了悍然风波,然而汁赢所占之地,乃是北方领土,十有六七在长城外,更有辽东的大片无主之地,长城以南四国不过懒得与汁氏一族计较,更从未承认雍国之名。

就在这百年纵容里,雍国竟不断扩张,开始蚕食南方领地。

与盟者俱注视着毕颉背后那幅员辽阔的天下之图,如今的雍坐拥玉璧关天险,与百年前早已不可同日而语,边境频繁传来的压力,正在反复提醒南方四国,汁姓一族比神出鬼没的风戎更危险。

若不尽早对付,待得雍国领土全面越过长城,接下来要面对的,就是北方源源不绝的压境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