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测在心中跃跃欲出。“……我似乎是明白了。”
——什么叫我父亲这一脉香火已绝,宋静慈没拿自己当宋家的血脉看吗?
没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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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父曾说,驰儿,字写在土中,更要写在心里。我们宋氏的家训,即便没落了,也不能忘了根骨。这是宋父对儿子的期望,而对于宋静慈,他没有这些要求。
宋母曾说,你弟弟去了,娘也没享福的机会了。日后你嫁给别人,留心着点,若生了儿子还能娶个媳妇儿孝敬你;若是生了女儿,就只能嫁出去,几年也回不了一次娘家……
宋桓曾说,姑娘家不必挑灯夜读,这样辛苦不值得,你豆蔻年华,就该好生娇养。
连宋静慈最敬重的,突破了嫡庶道德规则的恩师,也对她说,望她能胜鸿儒,日后相夫教子,使子孙成圣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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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倍受父母呵护宠溺,却从来没有被父母期待过。
弟弟天姿虽不及她,却被父母倾注了对宋家的希望。
所以在宋静慈心里,男人才是血脉的延续,弟弟死后,宋家唯一的香火断绝;而她,读再多的书,也不过是在后宫宅院,为别人相夫教子。
——纵有凌云志才,不被期待,也没有了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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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令鸢把自己的推测,讲给了郦清悟,“季老先生说过:‘学问应该泽被苍生,而不应是一家之言。薪火相授,大德永传……你有过目不忘之才,日后才学造诣,定胜于我。为师希望,你能记得这话。’苏宏识也说,她那样聪明,会得人赏识的。”
“假设换成我,我知道自己才华盖世,我父亲、伯父、先生又都是不一般的人,我一定会有些跃跃欲试的想法。推己及人,宋静慈小时候,受周围人耳濡目染,应该也是很有抱负。然而她知道,这些是她身为女人不能做的。”
但假若她是个男子——
“所以我猜,宋静慈应该是……化作了自己最想成为的男人?”
她抬眼征询郦清悟的看法。
郦清悟目光闪动,是对眼前之人这番看似离经叛道的言论。如果这样推及,那一切便可以讲通了。他佐证道,“人做梦时,确实有时会梦见自己是其他人。所以,‘她’未必在宋静慈身上。”
谢令鸢顿觉前所未有的敞亮,扬起明媚笑意,向着朔方城的那段记忆迷宫走去。
——玉(欲)待君子问归处,手持桃李长相思。
苏宏识,季老先生。
左右脱不开这两人。
***
穿过朦胧雾气,朔方的将军府上,谢令鸢坐在季老先生面前。
老先生正望着远处的苏宏识与**识俩兄弟,一脸欣慰的模样,看着他们成长。
她唤道:“宋静慈。”
“季老先生”转过头来,诧异地看了谢令鸢一眼:“您认错人了。”
谢天谢地,听到这回答,谢令鸢抑不住欣慰,知道自己找到了她:“醒来吧,我特地来到这里,便是不顾生死地希望你能醒来。”
这次,“季老先生”看着谢令鸢,不再说话——
她知道自己在做梦,更是从无数读过的野史杂书里知道,长梦不醒盍然而逝。
死去,对她而言,并不可怕。
活着,对她而言,并无所谓。
待到父母弟弟都去世了,她就好像是宋家绵延香火中多余的一个,举目四顾,找不到自己的存在——除了嫁人生子还有什么意义。所以,在太后懿旨令下,她便入宫,祈盼能为家族做点贡献。
她时常感到自己内心波澜无惊。知道自己走不出皇城的围墙,够不到边关的蓝天白云。
她的牵挂,已经覆灭在正月之祸里。她的羁绊,已经远离在宫墙之外。
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活着,除了能给宋氏家族一丝保障外,还能有什么用处。
于是,这场绵延无尽的梦中,她终于可以肆意畅快地,将自己隐藏在了最眷恋的岁月里,最向往的人身上。
苏宏识已经死了,但她多希望看着他成长,长成他曾经自夸的苏小将军——“我爹是苏大将军,我将来是苏小将军,你只管来找便好!”
她在季老先生的身上,看着苏宏识长大成人,对着年幼的自己,说出意气风发的童言——在她颠沛流离的岁月中,一缕明媚的温暖。
谢令鸢似乎看穿她所想,温柔叹息道:“你何苦去当别人呢,既然都明白自己在梦里,为什么不大胆些,做个真正向往的美梦?
宋静慈看了她一会儿,摇摇头:“不会太荒谬么?”
“不荒谬啊。”谢令鸢答得不假思索,仿佛天经地义:“你是胸有金玉之人,过目不忘,精山川地貌,懂节令水利,通诗文经史,还能默很多书籍。你有这个本事。且你都不怕死了,还怕在梦中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吗?”
宋静慈一怔,似乎一瞬间明白了。
谢令鸢心叹,这是和聪明人说话的好处,一句话就像一颗种子,宋静慈自己就可以让它长成参天大树。
宋静慈若有所思:“有个问题,其实我心里萦绕不去很多年,既然是在梦里,那便可以问出口了。先生曾讲过‘德’。以德彰道。男德心怀家国天下,胸有万世太平;女德贞顺恭俭,相夫教子。我……我读史书时,见重节义而轻死生之事,胸中也常激荡过情怀,后来觉得自己生出这样心思,似乎是很无聊,阴阳倒错。”
天梁司德啊。谢令鸢想。
然而这个时代的道德——对女人德行的要求,也许并不是宋静慈所希冀的。她不愿靠生子,实现身为女人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