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这么高的,”她手比划了一下,“会骑马打仗,善良,有担当,长得英俊,打仗时能保护我。”
她娓娓而谈地列举了很多条。丑的不喜,弱的不喜。韦不宣哈哈地笑起来:“好,一定会有的。嗯……将来我去守着边境,你就再也不用怕打仗了。”
。
这一幕回忆,融在识海深处,并非鲜明的画面。所以谢令鸢没有看到他们。
但由于共情,她知道这回忆正在白婉仪心底发生——或者说,白婉仪的识海,永远地停留在了这一刻。
最憧憬、最留恋、最美好的时段。
心也永远活在这一刻了。
因着共情,她想找到白婉仪真身就很容易。谢令鸢的步伐没有任何犹豫,顺着冥冥之中的指引,在缭绕的云雾后,看到了她要找的人。
白婉仪正背对她而坐,面对着一片广袤的空旷。
倘若谢令鸢不来打搅,白婉仪的意识将会永远停留在这里,在欢愉的憧憬中,平静地昏睡。
这未尝不是一种美好。
当然,谢令鸢辣手摧花,她不会放任这种美好的。她就是这么煞风景。
只是,如何才能动摇白婉仪的意志?如何将她从温馨美好的梦境中带出来?
“真是难办啊……”谢令鸢喃喃自语。
似乎唯有织造一个比这回忆更让她憧憬的梦境了——
白婉仪本身就是一个逻辑自成一体很难被动摇的人。想要动摇她的意志,除非用更坚强的逻辑去打碎她原本固有的逻辑。
那只有伪装成韦不宣,或者白术,或者白婉仪早亡的父亲?
后两者谢令鸢实在不熟,但——那个在春风桃花蔚蔚中一剑霜寒十九州的少年,至少她记得他长什么样。
虽然她也不知道韦不宣究竟是怎么个人,但一个家族的人,性子多多少少总有些类似。譬如宋静慈,宋家内敛平和的君子之风,深入到每个族人的骨子里,宋静慈和宋逸修虽然是隔辈,生平也从未见过彼此,然而真能找出那么几分相像来,所以何太后和韦无默都一直不动声色保护着她。
而韦家大抵也是如此吧,韦晴岚当年在东宫,就是太嚣张跋扈了,惹得先帝不喜。韦无默在宫里磋磨了那么多年,还下过狱,骨子里的张扬之气也没有变。
所以,谢令鸢猜测,韦不宣这种人哪怕临刑受死,也还是有一股子桀骜之气撑着的。
。
——激昂壮志嘛,不就是个玩儿?
想象一下此刻金叽奖的奖杯捧在手里!
谢令鸢登时生出了睥睨天下的豪情。她幻想着她此刻左手金叽奖,右手金驴奖,头顶小金人,腰缠金棕榈,站在光宗耀祖的领奖台上。
好像全天下的人都成了她人生的配角。
谢令鸢意随心动,模样开始悄然变化,身材拔高,渐渐的手里有了一柄很长很重的剑,渐渐的身上的锦衣成了花青色,渐渐的模样变成了意气风发的少年。
她低头打量两眼,往前走了两步,昂首挺胸,气宇轩昂。
正在出神的白婉仪似有所感,回身望向了她。
那一刻,谢令鸢以为她会惊喜,会激动,会飞奔而来,然而她都没有。她只是站了起来,在那里远远看着,隔着薄雾,都有些不明神情。
……说话呀?婉娘?婉妹妹?婉仪?
糟糕了,韦不宣是怎么称呼白婉仪的啊?小碗?大碗?
谢令鸢忽然梗住了,进退不得。
二人相对凝视,终于,“韦不宣”沉默不下去了,微微一笑:“……这十年,谢谢你。”
谢谢你,记得我的冤屈与不甘。
微风轻拂,他的声音夹在风中。
那个微笑仿佛击碎了白婉仪的沉默,她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隙、她凝睇半晌,摇了摇头,轻声道:“可我还是没有做到啊。”
这世上有些事,不是努力就能成的。
白婉仪想到了《周易》里的一句辞,羝羊触藩。她有些恍然地笑了笑。
长大后她在入京长安的路上,借宿一所寺院。夕阳下的寺院宁静仿佛岁月悠远,有个僧人看了她一眼,轻叹道,一阐提人,何故羝羊触藩,飞蛾投烛,不能退不能遂。
羊要如何抵开藩篱而不被藩篱纠缠。
人要如何抗辩世情而不被世情困扰。
白婉仪回忆至此,无奈地微笑看向韦不宣。所以,实在是抱歉啊,她最终还是失败了,搭上了性命。而他依然背负着冤屈与遗憾。
四周就这样安静下来,唯风声徐徐。
“你不必内疚的,”韦不宣也轻轻笑了笑,似乎回以无奈。但片刻后,他将长剑撑在地上,声音变得爽朗而豁达:“谢谢你为我做这一切,我都看见了,也很高兴。”
很高兴吗?
白婉仪心下微微漾开,认真望着他:“那你会觉得遗憾吗?”
“不会,”他摇了摇头,背后的道路上,逐渐生了一簇光束,明亮地照耀着前方。他转头看向那光明之处,以及比光明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