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徐徐吹来,拂乱她发丝衣衫,心绪却比之还乱。
“陛下应该是往北走,如今宫中是太后主政。”郦清悟指了指天空:“箕四星是后宫妃后之府,前两日云气绕箕,而宫阙兵起,旗星直指北,是天子出。”
他难得耐心地对人解释一下天文,其实还有一句没说。
南四星曰长垣,主界域及胡夷。
——如今荧惑入长垣,再过不久,胡人也要打过来了。
但这种事,也只能是边境监察卫所的计都,将消息带给边境守将了。
谢令鸢这才了然:“也就是你前两日就推测出来了,为什么没告诉我?”
不过好像告诉她也没有用……
“这种事绝密,也不是能随便对人说的。”郦清悟淡淡道,他当时出于谨慎,特意派人去长安探了下情况,听说萧怀瑾因为皇后薨而病重,几日不朝,就印证了推测。
一国天子不在京畿,为免引起**,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而今日后宫里又来人,自然是把这消息告诉了你。”
他推测的一点不假,谢令鸢点头:“宫中许我以凤位,倘若我能把陛下找回来。”
郦清悟微微蹙了下眉。
松针在山风中晃动,谢令鸢摘了几根,放在手里磋磨。“我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要出宫,但我知道他肯定不是逃出去的。”
兴许是见北地告急,按捺不住就去了。
她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找他。
她的使命已经搁置了,如今命悬一线,声望还跌落在【死不足惜】,她不知道去找萧怀瑾是对是错,不知道该先干什么。
谢令鸢轻轻叹了口气。转念一想,眼前这个人还是皇帝的亲哥哥呢,他居然都没有着急上火地去找人,叫她情何以堪?皇帝不急太监急啊。
“那你呢?萧怀瑾再怎么样,毕竟是你弟弟,我感觉你还是有关心他的,你知道他离宫,甚至知道他行路方向,为什么不去找他?”
郦清悟轻轻摇头,理所当然道:“因为如果我参与了,就再也无法看透未来天机了。”
就像那日萧怀瑾的生日宴上,虎豹肆虐,他提前看到宫里出事,但不能亲自捣手,最后只得冒着风险,借谢令鸢的手拍死了老虎。
“……而那样,我就没用了呀。”他轻轻一笑。
这笑容里兴许有着怅然,却化在风中一闪而逝。
父皇临终前托梦于他,两年后他就辞别抱朴堂,四处颠沛游历。虽然他明白,留在抱朴堂可以过一生逍遥惬意的日子,但终究还是选择了一条更为艰难坎坷的路。
也就是因为走过那么多地方,见过那么多在苦海中挣扎的人,才知道国祚绵延不易,知道统御江山不易,才生出了天地之大,而人这样渺小之感。
他不能代萧怀瑾理国政,也不能做仁臣辅佐天子。似乎他能做的最好的,对社稷最有用的,就是小时候因兴趣历练出来的七政四余。每年晋国哪里闹旱、哪里发洪、要出瘟疫、要与邻国开战……他都有办法告知朝廷。所以萧怀瑾登基之后,尽管朝廷沉疴,然而内有太后垂帘议事,外有他醒事预警,这么多年还是坎坎坷坷地撑了过来。
他要是参与因果,无法识透星象天机,对晋国也就没什么用了。他就只是一个普通的抱朴堂的避难人。
谢令鸢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样看待自己的。诸国奉为座上宾的人,居然还在妄自菲薄。
“谁说你没有用?你救弟弟不算有用吗?你有游历天下的本事不算有用吗?你会武功能拍死老虎能杀湘夫人、山鬼不算有用吗?”她一口气列出了一堆,口气就像听到高考状元抱怨自己考砸:“你到底要做什么才算有用?一人之力扶起将倾之大厦?如果这样才是有用的话,那你……”
确实是没用的。
后面四个字她憋住了没说。
“如果这样才算有用的话,那没有人是有用的。”她声如金玉:“世道不是一个人可以改变的。”
郦清悟错愕地看了她片刻。
忽然他笑了,山风拂来,他的笑容也格外温柔。他垂下了长长的睫羽,掩住了眼中的流光溢彩:“你说的对。”
他一个人挽救不了世道,所以天降九星。
九星乃变数。
所以他阴差阳错地相救——他成全了变数,变数又何尝不是在成全他。
山间云霞烂漫,阳光照得人间豁然开朗。
一如谢令鸢此刻明镜般的心台。
这一刻她明白了九星为什么落陷。
所以,即便找回了萧怀瑾,对她的声望使命没有什么助益,但他会对后宫这些妃嫔铭感于心,他会善待她们,给她们更多机会,如此也不枉费她了。
“所以……”谢令鸢轻轻一笑:“我会去找到他。”
就算是为了她们。
她神情怡然,转身沿着曲径下山,山风一路将她衣袂吹得如临仙境。远远的,她看到武明贞还坐在树下,刚沐浴完散着头发等晒干,那乌发铺陈在阳光下,流光奕奕。
“我会和你同去。”谢令鸢走上前,笑着稳稳道。武明贞见她气定神闲,觉得这样的德妃让人分外安心。谢令鸢顺手拿起木梳:“陛下离宫,这些日子,宫里还有其他事发生么?还是只有你出来找陛下?”
武明贞想了想:“何贵妃也出宫了,不过她是被太后送去了大慈恩寺,说是为陛下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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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薄冥,雾岚飘忽。
大慈恩寺禅钟阵阵,檀香缭绕。
何贵妃跪在居云庵的佛殿里,莲风给她打着扇子,她却依然炎热,心焦气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