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老了,现在是你最后的作用。”
一个淡淡的声音道:“宰了他,头割下来。”
林询勉强侧过头,看到一柄大刀迎面斩落。
那个声音他记得。
那三个孩子,被他捡到的三个孩子,他们曾经那么信任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想要杀掉自己取而代之的?
权利,真是一剂毒药啊……
你们也会走到终点。
经历过绝望吗?
不,只不过是一个循环罢了。
林询笑着,看到眼前的风景从地上转换成天空,整个世界旋转,燃烧着,嬉笑着,愤怒着,哭泣着,就像坠入炼狱。
第175章 不速之客
“这是炼金道具捕捉到的画面,只有黑白两色,不过也算看得清楚,林询的头都被砍了下来。”
俞正将一张黑白照递给梁左。
梁左看着上面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林询,他的身体躺在地上,软弱无力,就像是一个病人一样微微弓起身体。他的脸上带着奇怪的笑容,眼睛微微眯起,嘴裂开,露出发黄的牙齿,一切都显得无比怪异。在他身后的环境是一处燃烧的小城,浓烟滚滚,他似乎是想要逃离那里,最终倒在了最后一码,保持可笑的匍匐姿势。
看着他这幅样子,梁左突然觉得很难过。
他为什么沦落到今天这幅地步?战斗时拳头不会说谎,梁左相信,他不是一个罪大恶极的家伙,如果真是如此,他就不用和自己讲什么过往和道理,宰了自己是最好不过。
韩靖继续说着:“除妖盟现在改成了教派形式,正式发布了对外的宣言,说以前的决策都是林询做的……导致他们和世界为敌,到处招惹祸害,所以他们内部将林询处决了,并且割下他的头示众,以此来给受害者们一个交待。”
梁左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
“无耻!”
俞正从兜里摸出一根卷好的烟草,搓了搓手点燃,吸了一口。
“他们就是这么写的,死人是最好的承担责任的。名义上林询也是他们的领袖,这一点无可厚非。除妖盟更名成为了‘天理教’,教义是爱人、宣扬仁慈、非攻、爱人,普度众生,天理光照大地,帮助苦难的贫民和残疾人恢复到正常生活中来。他们的运作十分迅速,已经得到了各大城市的认可,而且将从暗地变成明面上来并且接受城市的管理并且交税,这也是大家能够接受他们的原因之一……面对一个白天的敌人总比暗地的人要让人放心。”
梁左也明白。各大城市的领袖要考虑的可不只是单纯的正义与否,他们得为自己的城市作出最大利益的选择。贸然和天理教开战只是徒然浪费资源,而且还会多了一名劲敌。既然他们服软并且想要洗白,那么就必须按照正常社会秩序来做事,这是大家可以接受的,那么多的信众,哪怕斩首行动成功反而会分裂成更多的游击军组织,像是无处不在的虫子一样让人厌烦。
可是梁左依旧心有不甘。
韩靖终于开口:“既然他们要发展成为宗教形式,就会涉及到场所和庙宇,包括人员构成,教义都会受到外界监督,理论上来说,这应该是他们认真想要转型。至于长远目标还不好说,因为本来林询的死可以让他们内部再次加强激进行动的,完全可以推脱给某个城市的阴谋导致创始人离奇身亡。这里他们内部的激进派没有行动,就说明中间派和保守派应该是主导了形式。他们没有这么做,应该是真想要上岸……从整体来说这样可以少死很多人,未必不是好事。”
韩靖永远是从宏观上来考虑问题,个体的命运在群体博弈时在他眼里只是一堆代表砝码的数字。
在最好的时机,天理教摇身一变,抖去曾经的血腥和污秽,变成了被官方认可的组织。
无数年来,这种事情总是会发生。
无关对错,只是因为他们做出了让大家无法拒绝的选择。
这个世界博弈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持久的朋友,大家合作敌对又相互算计,智慧就是来自于这些复杂情绪和立场的转换。
梁左发泄式地练着拳。
借象火烧身。他猛地跳上假山,单手云手,将假山上一块大石头仿佛气球一般把玩旋转,一瞬间他右拳出,借象,刺刀,将石头戳成碎片。他憋着一股气陡然跳下溅起一阵风尘,双臂合十翻山锤第五圈砸向地面,弄出一个大坑后他这才长出一口气,擦了擦汗,心中抑郁稍微疏散了一些。
“聊聊。”
韩靖在旁边站着,手中拿着两杯绿茶,递了一杯给梁左。
俩人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少有的悠闲聊着天。
“记得我给你讲过的,不同阶层的人看到的不同景象吗?”
韩靖呷了一口茶,看着前方墙上,那里有两只小麻雀正在互相梳理羽毛,也歪着头看着和它们相对的俩人。
“不同阶层的人看到的景色不同,进而影响他们自己,其实这个世界从始至终都是保持它本来的样子,我们常常以为看到它的一部分就贸然推断它全景应该是怎样,其实并没有人能够说得清楚。我出生在一个政治家庭里,我父亲母亲都是政客官员,从小到大,我听到的都是关于政治目的,意识形态,得失,大势,策略博弈,利益冲突方面的东西。对于政客来说这是规范和准则,政客是会计算的赌徒,他们手中的筹码有限,所以必须最大化利用自己去博弈。你现在看到的就是他们的这一面,他们可以完全忘记以前,和曾经毁坏自己家园的敌人合作,这并不代表他们是冷血无情,呵,冷血无情根本就不是他们要考虑的东西。他们的重点是,让自己领导的团体最大限度获取利益。听起来很美,其实做起来有时候让人很难接受……”
梁左还是第一次听到韩靖讲述自己家庭的事,因此听得十分仔细。
“给你一个一百块,你要怎么利用它来击败对手,在班上竞选班长脱颖而出?硬性前提是你的对手比你的启动资金更多。”
韩靖突然给起考题来。
梁左摇摇头,竞选什么的他一直没有兴趣。
韩靖用一种莫名寂寞的声调说着:“这就是我的童年,每天都得考虑这些无穷无尽的家庭作业。很没意思吧?所以我有时候很羡慕你。”
“我?”
“是啊,人的思维是会被限制的,可笑的是往往是人类自己限制了自己。比如说我们之前的科学体系,在有人发现它之前,它什么都不是,它甚至不存在,所以研究科学是好的,崇拜科学完全不必。而后来科学被所有人奉为圭皋,科学能够解释世界一切吗?那么它和以前的神学、星相学、玄学又有什么不同?世界依旧是那个世界,不会因为我们研究出了观察它的工具而改变本质,可是我们就是这样一步步封锁了自己。到现在我已经很难用个人感情来做出决定,理性禁锢了我的思维……你不同。”
韩靖放下茶杯,双手放在膝盖上。
“你总是能够准确迅速地做出判断。我是绝不会为了一个认识不到一个月的陌生人付出巨大代价的,你做了,而且做得很好。”说到这里韩靖露出少有的柔和目光:“所以我很谢谢你,让我对世界上的人又有了一点点信心。这个世界上并不全是算计和得失,也有人还是相信一些东西,那些是本能和自古以来的传统。你知道政客和英雄的区别在哪吗?”
“英雄是改变时势的人,他们是斧头是利剑,是不能回鞘的剑,他们需要砍断原本腐朽的地基,建立新的秩序。他们是悲情的,因为能够做出这种决断和魄力的人往往很难善终,不是一路在路上追求理想致死就是走得太快和其他人分道扬镳,他们是一路去死的人。可是英雄都是会被记住的,我们记住他们的勇敢和正直,是因为大多数人都知道那是好的,可是要做到太难太难。改变世界的,却正是这些太难太难的东西。”
“政客,更像是一个经营者,他们不需要披荆斩棘,大多数生活在和平时代,所以他们要做的就是让自己所置身的房屋更加牢靠,不要坍塌。因此他们不会在意某些钉子的弯曲和锈蚀,他们只关注地基和柱子,还有屋顶,这是他们的责任,他们是守屋人。李鸿章号称大清‘裱糊匠’,他说,我办了一辈子的事,练兵也,海军也,都是纸糊的老虎,何尝能实在放手办理?不过勉强涂饰,虚有其表,不揭破犹可敷衍一时。如一间破屋子……但裱糊匠有何术能负其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