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意卿倏然从梦中惊醒。
天色微明,朦胧的光影透过绮罗纱帐落在枕边,外面莫不是下起了雨,看过去湿漉漉的一片。
她眨了眨眼睛,才发现是自己的眼泪湿透了眉睫。
初春晓寒,身体都是冰凉的。
侍女白茶注意到了动静,轻轻拢起了纱帐:“六姑娘,醒了吗?”
“嗯。”苏意卿应了一声,带着软软的鼻音。
白茶看清了苏意卿的模样,不由大惊,慌张地问:“好端端的,姑娘怎么哭了?”
苏意卿不想说话,嘟着嘴,把头埋到被窝里面去。
“哎呦,我的好姑娘,你到底是怎么了?”白茶又心疼又焦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白茶一边问着苏意卿,这一头,已经赶紧让房里的季嬷嬷去禀告苏夫人了。
少顷,苏夫人温氏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卿卿,我的儿,你怎么了?可别吓唬为娘。”
苏意卿听见了母亲的声音,露了半张脸出来,眼睛哭得红红的,水光迷离。
小姑娘年方豆蔻,正是娇俏可人的年纪,何况她又生得如此貌美,这幅哭泣的模样在温氏这个母亲眼中看起来,真真是可怜又可爱。
温氏的心都快化成一滩水了,一把搂住苏意卿:“宝贝儿,快告诉娘,出了什么事了?明明昨儿晚上还好好的。”
苏意卿抽抽搭搭地道:“我做了个噩梦,好害怕。”
“你这孩子!”温氏松了一口气,忍不住用手指在女儿粉嫩嫩的脸颊上戳了一下,“多大的人了,这也值得哭,害不害羞啊?”
“可是,真是好害怕。”苏意卿把脸在母亲的手上蹭来蹭去,感受着那种柔软而真实的温度。
心还在抽痛,鲜明刻骨的感觉。那不是梦,前尘历历在目,昨日不能忘却。或许是在黄泉路上迷失了方向,兜兜转转,她竟重返十五年前的旧世。
彼时,岁月静好,人间无忧。
白茶点燃了烛灯。柔和的火光驱散了拂晓之前的氤氲。
苏意卿的孺慕之态令温氏失笑。
她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别哭了,眼睛都肿了,可丑了,你五姐姐看到了要笑话你的。做了什么梦呢,会吓成这样?”
苏意卿前世时是一品诰命夫人,后来纵然时局战乱,她也始终处于秦子瞻的庇护之下,养尊处优,平日里端的是雍容高雅。如今回到十四岁的年纪,不知怎的,竟连心性也随着变了回去,言行举止间不由自主地带着小女儿娇憨的意味。
“娘。”苏意卿仰起脸,用泪水盈盈的眼睛巴巴地望着温氏,“我不要嫁给子瞻,我们去和秦家退亲,好不好?”
“不好!”温氏变了脸色,“你胡说什么呢?这种话可是女孩子家能轻易说出口的?”
秦家九郎名子瞻,乃是京都出了名的年轻才俊,以未及弱冠之年而官至太府少卿,在本朝算是绝无仅有,这凭借的不仅是胶东秦氏的显赫家世,更是因着他惊人的才华和能干。
更何况,他还是一个丰神俊朗的美男子,所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京中的闺阁女子提起秦九郎,十个有九个是会红了脸的。
这样一个被老天爷厚爱的男子,偏偏对苏意卿情有独钟,当初甫中了状元,秦家就急急地上门定下了亲事。
这件得意的事情,让温氏风光至今,这京中有女儿待字闺中的贵妇人,谁不羡慕她。
她此刻听得苏意卿这么说,饶是平日疼爱女儿,也不由板起了脸:“卿卿,你老实告诉娘,好端端的,怎么忽然起了这种念头?”
苏意卿却是不怕母亲的,她一骨碌爬起来,钻到温氏的怀中:“我梦到子瞻负了我,他是个坏人,我不喜欢他了。”
她的声音软软的,还带着一丝委屈巴巴的意味。
温氏好气又好笑,赶紧唤白茶过来:“快服侍姑娘更衣,这天气怪冷的,着凉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白茶并苏意卿房里的海棠、芍药上前来,连哄带拉地侍奉着苏意卿起了床,梳洗妆扮。
天色渐渐大亮起来。
元日刚过,昨夜外头还落了一层薄薄的雪,正是一年最冷的时节。
紫铜炉子里点着银丝炭,熏得屋子里暖烘烘的,炉子上头搁着杜若香屑,草木的香气随着温度慢慢散开,不很浓,若有若无地袅绕在帷幔间。
苏意卿嗅着这熟悉的气息,感觉整个人慢慢地鲜活了起来。
侍女给苏意卿穿上了一套丁香色的夹棉襦裙,那料子是出自松吴的云罗锦,裙裾上绣满了藤萝花蔓,长长地垂到了脚边,另佩了一幅同色的披帛,却是如烟雾般轻软透明,随着苏意卿的步子微微摇曳,更衬得她如同娇花一般。
温氏看了,极是满意,只有女儿这样的容貌,才能配得上秦子瞻那样的人才。
“娘……”苏意卿又蹭了过来,拖着长长的声音叫温氏。
温氏正色道:“这门亲事当初是你自己点头的,爹和娘替你相看过,秦家九郎家世样貌皆是上等,何况他对你是真心喜爱。虽说世事难料,保不齐他的心意一辈子不变,但如今你仅凭一夜癔梦,就对他妄下断言,不但愚昧,而且寡情,卿卿,你平日里素来乖巧,这种傻话,以后断不要再提。”
是啊,世事难料,秦子瞻对苏意卿好了一辈子,却在最后为了权势,断然舍弃了她。苏意卿如今想来,已经没有太多悲愤之意,唯余惆怅而已。
温氏看着女儿发呆的样子,忍不住又道:“再说了,子瞻能看上你这样的草包美人,那是我们苏家祖上积德,便宜了你,只有他嫌弃你的份,还轮不到你来嫌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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