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皇宫内廷中的御书房中,圣人勃然大怒,把一叠折子甩过去,几乎都扔到朱太傅的脸上去了。
“你看看,这都什么事情?白川书院的这些学子们想做什么?想造反吗?朝堂之事,岂是他们可以妄议的?还联名上书请求对谢楚河三司会审,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子弟,荒唐至极。”
朱太傅不动声色:“是,士子无知,最易被人煽动,他们这是唯恐天下不乱,趁机生事,应当严惩、严惩。”
“还有,这些、这些。”圣人冷笑着又抽了一叠出来,指着上头,“这些附议的官员,是不是有几个也出自白川书院?是周鸿生的学生?那个老匹夫想做什么?信不信朕明天就叫人封了书院,把他逐出京都。”
其实那些官员大部分和白川书院并无联系,圣人这无非是借题发挥罢了,朱太傅这么想着,口中却道:“是,周鸿生辞官归隐多年,还如此不安份,不堪为人师表,应当严惩、严惩。”
圣人看了朱太傅一眼:“你要敷衍朕,也须得认真一点,岂可姿态如此马虎?”
“老臣不敢。”朱太傅后退了一步。
圣人的神色喜怒不辨:“那你倒说说看,你是何想法?”
朱太傅斟酌着:“赵长盛、曹德等军中将士,计有十一人出首证明,此次大军刚刚抵达长泰,就发现军中粮草短缺近半,且有人在军中大肆宣扬,造成军心动荡,事出权宜,只能紧急征调当地粮草,贿赂一说纯属无稽之谈。刚刚得到的消息,当地捐出粮资的世家大户,也愿意佐证此情。”
圣人冷冷地打断了朱太傅的话:“大军出征所备粮草,是经由户部、兵部两署官员盘点无误后方才发出,按你说,这两边的人都出问题了?赵长盛、曹德等人皆是谢楚河属下,自然会替他说话,至于江东当地的世家,是不是赫连宜之和他们串通好了,打算一起来欺瞒朝廷吗?赫连宜之是想要做下一个义安王吗?”
这话说得十分重,朱太傅心里咯噔了一下,但脸上仍然从容。
“圣人英明,断不会被奸人蒙蔽,但如今双方各执一词,如果不给谢楚河一个申辩的机会就定下他的罪,恕老臣斗胆说一句,恐怕会寒了军中将士的心。谢楚河此人,虽然行事狠厉了一些,但这几年内安叛乱、外拒敌寇,终归是于朝廷有功的。”
圣人坐回龙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朱太傅:“那詹霍怎么说?义安王的细作又怎么说?”
朱太傅表情恳切:“这两人都已经死了,老臣也不知其中曲直,京兆府尹杨大人和大理寺正卿何大人都是断案如神的能人,不如让这两司共同审理此案?”
圣人语气淡漠:“说来说去,你也是绕着弯子想为谢楚河脱罪。朕记得,你仿佛与谢家有旧?”
“是。”朱太傅老实地回道,“拙荆出身江东赫连氏,与故去的谢昆夫人仍族伯姐妹,正是因为此,老臣对谢楚河知之甚深,他刚正勇直,对圣人、对朝廷都是赤胆忠心,断无异念,请圣人明裁。”
“别打量着朕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哪一个不是与谢楚河有故交旧情,私心作祟,没有一个坦荡的。朱森,朕今天和你说,这个朝廷是朕在做主,朕对此事自有核计,回头告诉那些人,都安份一点,朕不欲再看到他们上下乱窜了,知道吗?”
朱太傅暗自心惊,巍巍颤颤地跪了下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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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天上下起了雨。
起先是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一阵子,把苏意卿的衣服和头发都打湿了,她跪在那里,觉得浑身沉甸甸的,很不舒服。
后来雨势渐渐大了起来,哗啦哗啦地如泼洒一般倒在她的身上,她就已经麻木了,身体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全凭着心中的一股意念支撑着。
从皇城里面出来了一行人,打头的一个穿着明黄色的服侍,内监弓着腰,高举着伞盖为他遮挡雨水,女眷和一堆奴仆跟在后头,气派十足。
那是太子,他今天带了太子妃和良娣来宫中为皇后请安,这会儿经过朱雀门前,忍不住向那边多看了一眼。
太子妃也注意到了,她是知道这几日的传闻的,当下转过头去,皮笑肉不笑地对良娣道:“苏良娣,那位谢夫人好像是你娘家的妹妹,哎呀,这么大的雨,就那样跪着,我看了都觉得于心不忍,你怎么就无动于衷呢?”
苏意娴深得太子宠爱,就连今日来见皇后娘娘都带着她一起过来,太子妃心中酸得厉害,见此情形,趁机出言嘲讽苏意娴冷漠无情。
苏意娴心中懊恼。她怎么会不知道苏意卿眼下的局面,这几日,她的父母和二叔二婶也曾过来太子府,她怕是要来找她求情的,连忙托病不见。
在太子身边很长一段时日了,苏意娴早已经摸清了太子的性子,他表面温和可亲,实际上心肠冷硬、兼之审慎多疑,苏意娴哪里敢在他面前出言涉及朝政之事,干脆狠心连自家父母都回避了。
如今被太子妃这么一说,苏意娴不好当作没有看到,心中暗骂太子妃,面上还要做出泫然欲泣的样子,掏出手绢按了按眼角:“姐姐说得对,我那可怜的妹妹,自小在家里娇滴滴的宠着,如今受这样的苦,我心里实在替她难受,但是,如今我是太子殿下的人,一言一行都要为着太子考虑,我若去与她亲近,外人误会太子与谢家有私,那我岂不是罪过了。”
太子妃噎了一下。
太子听了,倒是很满意苏意娴的知情达趣,又望了一眼远处的苏意卿,踌躇了一下,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意思,道:“良娣,既是你自己的姐妹,不必避讳,孤看她也是可怜,你去劝劝她,天子圣明,自有公断,她如今这样行事,很不成体统,叫她回去吧。”
太子发话,苏意娴不敢不从,她道:“是,太子仁慈,妾身先替舍妹谢过。”
小内监为她撑着伞,苏意娴施施然走过去,后面的女婢还替她撩着裙摆,免得雨水溅了上去。
走到近前,苏意娴看了看苏意卿的模样。
她浑身都是水,头发一绺一绺地沾在脸颊上,嘴唇苍白如同夏末的藕荷,一点点粉粉的灰色。狼狈而脆弱。
苏意娴忽然觉得往日的嫉恨都烟消云散去了。
六妹妹真可怜,秦子瞻那么好的郎婿没有嫁成,倒嫁给谢楚河那个凶神恶煞的武夫,如今还要为了他这样低三下四,让人看笑话。
苏意娴油然生出一股得意的情绪,她对苏意卿道:“卿卿,你这是在做什么呢?这般作践自己,若是祖母和婶婶见了,岂不心疼,快回家去吧,别在这里抛头露面,凭白辱没了我们苏家女儿的名声。”
“五姐姐……”苏意卿迟缓地抬起头,神情茫然。
“哎呀,我忘了,你的夫婿如今还被关押在刑部大狱里面呢,也无怪乎你情急了。”苏意娴心中的自满之情几乎要溢出来了,她挑了挑眉毛,“我们本是一家姐妹,谁知道嫁人之后竟有如此差距呢,真是天意弄人。”
苏意卿看了苏意娴一眼,慢吞吞地道:“哦,五姐姐如今过得顺心顺意吗?”
“那是自然。”苏意娴摸了摸鬓角的金丝点翠攒珠钗,“不如你求求我,说不定我可以帮你的夫婿向太子殿下说个情呢。”
“五姐姐你在太子身边只是良娣的份位,上头还有太子妃压着,我知道你的心意了,我不为难你。”苏意卿的语气带着忧伤。
苏意娴知道苏意卿是故意的,但苏意娴就是经不住激,哼了一声:“你定然是想不到的,如今太子对我那是真好,若我肯开口,有什么不行的呢?”
“真的吗?五姐姐如今是这样风光,我心里实在羡慕。”苏意卿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姐姐,我求求你、求你……”
话还没说完,苏意卿忽然软绵绵地倒下去了,溅起的雨水泼湿了苏意娴的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