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皇子疑惑扫视一圈, 这才看见位于马车与合抱粗树杆之后的周仁霖, 他呆了呆,恍然大悟, 扭头望向被踹翻倒地、帷帽歪斜的杨若芳,急问:“容哥儿,那位是谁?”
“周夫人。”容佑棠答, 他握住左臂伤口的右手迅速被鲜血浸湿,温热黏腻,痛得眼前发黑。
“啊?”赵泽安一脸愕然, 无暇细想,当即匆匆奔去,容佑棠悬着心, 屏息陪同,定睛只见:因次子逝世, 杨若芳身穿缟色绸裙,外罩豆青比甲,头戴的白纱帷帽原本垂至腰间,此刻却在摔倒时掀起——并且,她被侍卫踹倒时,手握的匕首正横在胸前,冷不防挨了一脚,匕首恰巧刺入心口,血喷涌而出。
九皇子倒吸一口凉气,双目圆睁,无措问:“怎么会是她?”因为杨若芳是皇后胞妹,经常入宫探视请安,九皇子年幼懵懂时,曾被皇后教导私底下称呼杨若芳“姨妈”,表面关系尚可。
“此事说来话长——”容佑棠刚说了一句,却被生父紧张打断:“皆因明宏意外去世,贱内禁不住丧子之痛,神智失常,言行举止不由自主,绝非行刺,求殿下恕罪!”周仁霖当机立断,瞬间作出决定,膝盖一软跪倒,磕头求饶。
前世今生,容佑棠对生父的品性了解甚深,他丝毫不意外,随着血液流逝,脸色逐渐苍白。
“你是说,她、她……?”赵泽安眉头紧皱,又凑近两步。
“唉,贱内哀恸宏儿,忧思深重,疯了,否则怎会无故伤人?”周仁霖抬袖擦眼睛,苏盈盈抱着儿子,与丫环奶娘一道战战兢兢陪跪。
“她疯啦?”九皇子震惊。
“是的!”周仁霖坚定点头。
“起来,你们都起来。”九皇子略一思索,吩咐道:“无论如何,暂且搁下,你赶紧去瞧瞧,看她伤得如何了。”
“是。”周仁霖抽泣着起立,顺便搀起妾侍,他满腹怨言、憎恶妻子又闯祸,凑近打量:杨若芳濒临死亡,心口汩汩冒血,瘫软无力,手脚不时抽搐,仰躺在亲信仆妇臂弯里,唇干涩灰败,微张,鲜血不断溢出,怨毒眼神飘向与小妾肩并肩的丈夫,嗬嗬喘息,神态恐怖。
“夫人,你没事吧?”周仁霖蹲下询问,眼神淡漠,暗忖:重伤在心口,应该没救了吧?思及此,他灵光一闪,蓦然激动兴奋,涌起一股隐秘窃喜感,满怀期盼:这尖酸刻薄的母老虎,终于要死了?我后半生能清静度日了?
“你、你……我恨、恨……”杨若芳气息衰弱,无法言语。
“周夫人?”九皇子轻唤一声。
杨若芳毫无反应,两名忠心耿耿的仆妇并未听见周仁霖的脱罪解释,她们哀嚎:“夫人?您别吓唬老奴呀。”
“来人,救命!大人,你倒是搭把手送夫人回府医治啊!”
容佑棠目不转睛,定定凝视杨若芳,亲眼目睹杀母仇人自作孽遭受致命伤,他本以为自己会畅快解恨,但并没有——他的思绪一片空茫,眼神发直,莫名剧烈颤栗,不知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其它。
“你去看一看,还有救吗?”九皇子吩咐侍卫长,他毕竟年幼,乍然遭遇如此乱况,急出一脑门汗。
“是。” 侍卫长领命蹲下,审视伤口位置,再伸出手指诊脉,起身摇摇头,小声禀告:“殿下,她伤在心脉,恐不治。” 话音刚落,濒死之人忽然暴起——
“唉哟!夫人,你这是做什么?松手,躺好,别乱动,大夫马上到。”周仁霖大叫,胡乱安慰,他的衣襟被妻子死死抓住,顿时汗毛倒竖,慌忙挣脱,使劲甩开对方的手。
“我、我……”回光返照的杨若芳微弱咳嗽,咳出血沫,眼神像淬了毒,瞪视丈夫,却敌不过死亡,嘴唇一张一合,断断续续地说:“畜、畜生,我恨、恨……”一语未完,她眼神涣散,瞳孔扩大,气绝身亡,死不瞑目。
“夫人!”
“天呐!”
……
仆妇们呼天抢地,嚎啕大哭。
果然,他对结发妻子也冷酷无情,一有机会就果断踢开!容佑棠咬紧牙关,周身发冷,再度被生父的自私狠绝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