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内殿出来时,外面已经月明星稀,夜里的风冷得很,吹得俞礼一直抖,他从长长的台阶往下走,闭着眼,把自己装作真的瞎子。
无论是眼前的路,还是未来的路,他都看不清了。
直到此时,俞礼才醒悟过来,昭兴帝、恭亲王、商炽、商熔为什么生就这般阴冷的性格,这座皇宫就像一顶大染缸,从里面出来的人,又有几个是干净的。
出淤泥而不染的是莲。
俞礼不敢睁开眼,闷头走了许久,最后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去了。这时候宫人们都已经就寝,整个皇宫看不着人,俞礼走得累了,喘着气重重咳嗽了起来,咳着咳着,他咳出了一口血,红艳艳地染在手心上。
昭兴帝为什么要在茶里下药?
俞礼想不明白,原著关于这个身份的介绍寥寥几笔,可以说,还没发挥存在的作用,就因病死了,俞礼觉得死也没什么可怕的,可他现在一点也不想死,他答应了商炽,会辅佐他登上帝位的。
俞礼靠着花树坐了下去,撩起衣袖,里侧湿了一小块,这是他刚刚在喝药时借眼盲之故偷偷洒进去的,俞礼小心捏着那块湿掉的布料,将还没干透的茶水拧到小瓷瓶里装好。
闷头咳嗽时,察觉到有人站定在他身前,俞礼以为是商炽来寻他了,忙将手上的血偷偷擦在衣服上,抬眸一看,却是恭亲王。
俞礼一颗心顿时凉到了冰点。
恭亲王不知为何宴散后还没回府,此时依旧穿着华贵繁琐的朝服,冷眼注视着俞礼,等他咳嗽缓下来时,道:“你为何要躲我?”
“我没......”刚说两个字,俞礼又觉胸口闷痛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他咳得胃也痉挛,疼痛使得他面无血色,刚将养好的身体,再次残破般,生机肉眼可见地暗淡了下去,俞礼觉得喘气都艰难。
恭亲王皱了皱眉,沉肃道:“本王给你的请帖都被回了,还说没在躲我?俞明寂,本王看你如今当了太子少师,胆子也跟着越来越大了。”
俞礼之前下定决心要跟商熔一边划清关系,但经过今天,他改变了主意。这些个主子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他若是不使些手段,恐怕也会落得跟原主一样的下场,不知哪天就会莫名其妙生场大病,两脚一蹬就归天去了。
他暂时得先利用恭亲王这边布条暗线,为商炽登位之后铺路。
思索间,俞礼哑声道:“那时商炽派了人盯着我,才没能来会面,是我的不对,下次不会了。”
孟常诸俯下身捏起俞礼尖削小巧的下巴,一手扯掉碍眼的黑纱,盯进俞礼澄澈的眸子中,狠声道:“别忘了,俞家跟七殿下作的交易,你就算是想投奔商炽,只怕你也玩不过商炽的手段。”
俞礼抿了抿唇,被迫扬起头,一头青丝滑落肩头露出单薄的肩和纤细的颈,他将目光落在虚空处,明明是一双勾魂摄魄的眸子,里面却清澈地犹如一汪清潭:“你是我姐夫,我自然是向着你的。”
听到姐夫这个称呼,不知为何孟常诸脸色更沉了些,蓦地松开手,俞礼脱力地靠坐在花树上,撞得头晕眼花,肺腑仿佛刀刮过般疼。
正此时,俞礼听到一声细柔的呼唤:“阿礼?”
俞礼脸上扬起欢喜的笑,朝那声音望了过去,回应道:“阿姐!”
俞浮禾站在柳树下,见确实是他,喜红了脸小跑了过来,无声看了恭亲王一眼,道:“王爷您先回去吧,我同弟弟说会儿话。”
恭亲王嗯了声,等他走后,俞浮禾扶着俞礼起身,发现他身体冰冷得很,一细看,她脸上的笑容如潮水般褪了下去,慌张关切道:“阿礼,你哪不舒服,今天没喝药吗,刘伯呢?”
这便是至亲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你的逞强。
经历宫廷晦暗后的俞礼再次感受到亲情,不由眼眶温热,一一答道:“只是吹了点风,今早喝过药了,刘伯有事回了府里,我刚面见了圣上回来时迷了路,这才遇到王爷。”
听到面见圣上这句,俞浮禾搀着俞礼的手不由收紧,面色十分苍白:“圣上......叫你去做什么?”
“就聊了聊商炽。”俞礼提及这个名字,忍不住又咳了起来,俞浮禾满眼都是心疼,脱了自己御寒的外衣搭在俞礼肩上,轻声道:“阿礼,圣上就没派个人送你回去?”
“没......”
俞礼愣了下,之前他还没察觉,这会想起来只觉毛骨悚然,昭兴帝怎么会想不到要派个人送自己回去,他没派,不是忘了,恐怕还是在试探他。
试探他这个瞎子,能不能再次让他叹为观止地顺顺当当回到东宫。
俞浮禾轻轻握住俞礼的手,柔声道:“现在别怕了,阿姐在。”
她将外衣脱给了俞礼,自己便穿得十分单薄了,晚间的风一股股吹来,俞礼看到她冷得微颤,想将外衣还给她,俞浮禾见此笑了起来,说道:“阿姐穿不着,我里面可还穿了好几件呢。”
但分明只有一件单衣......
俞浮禾刚说完,反应过来她一时竟真以为阿礼瞧不见,不由窘迫地解释道:“你身子弱,一病倒是会丢掉命的,阿姐冻一会儿没事,你穿着吧。”
俞礼握着那件女子轻盈的纱衣,上面还带着阿姐的体温跟香气。如今他总算知道,为何原主那般倔得要站商熔一派跟商炽互视仇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