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铮的身体,是真的一日好过一日了。
他的体温逐渐趋于正常,身上再没有出现新的痘疮,旧有的痘疮陆陆续续的都开始结痂。
冯铮这个样子,就要向半污染区转移了,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跟病人在一起。可是冯铮能走,卢斯却不能走。
在大牢里的人,除了后来被传染上的犯人、狱卒和两个照顾人的无常之外,其他都算是同一时间先后被传染的,后来治疗情况也大致相同,可除了死亡的,所有人的恢复程度也有明显的差异。
冯铮身上的痘疮依旧存在传染性,但毒性已经很低了,从他本人的状况来说,也只剩下修养恢复了。
但还有其他许多病人,依旧出于危险当中,高烧不退,痘疮溃烂,正是生死之间的时候。
卢斯要继续在重症区坐镇。
冯铮老老实实的让人抬走,然后在离开隔离区的时候,卢斯给他彻底的把被褥、衣裳从里到外换了个干净,这些稍后都要送出去烧掉的。半隔离区里,他要从头到脚都穿新的。这是为了防止他将痘毒带过去,但又何尝不是一种从死到生的仪式?
冯铮抿着嘴唇,他憋得难受,他想问卢斯“你非得去吗?”,他又想劝卢斯“别去了”。可是他知道,这要是卢斯生病,他是主持大局的人,那现在他也得把卢斯送走,自己留下,更何况,之前卢斯已经不顾大局的把公事都扔给薛武贵了。
当时可以说是情非得已,其他无常也能够理解,可现在要是他也跟着去了安全的半隔离区,把其他无常都扔下,那就太不是东西了。这种做法,会让他们两人过去多年竖立起来的威信,都毁于一旦。对他们本身来说,这也和他们的性格不符。
可是理解归理解,但病重之后,现在正是冯铮最软弱的时候,且他作为一个刚刚走过生死路的人,他比谁都了解天花有多可的痛苦和可怕——他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只能默默忍受着从五脏六腑蔓延出来的痛苦,他很多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死去,躺在那的是一具逐渐腐烂的尸体。
继续留在那,留在那些病情严重,痘毒满溢的病人身边,多呆上一时半刻,也就多了一时半刻被传染的可能。他害怕,害怕卢斯也被传染。
而卢斯在日夜不宁的照顾了他一个多月之后,绝对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好体力。即使他戴着厚厚的口罩,冯铮也能看清他眉心多了之前没有的深深刻痕,两只眼睛周围黑黑的,摘下口罩,卢斯的脸色怕是都比不上他这个大病初愈的人。
犹豫再三,冯铮只能这么说:“每天都去我那吃饭。”
原来是卢斯照顾他,现在就只能是他用这种方式照顾卢斯了。
“自然该如此!”卢斯的眼睛弯了起来,显然是笑得畅快,“要不然在你房里安排一张我的榻,我也睡在你那得了。”
——就冯铮一点点恢复的这些日子,卢斯反而是睡得越发的不踏实了,一闭上眼睛就噩梦连连,记不清的噩梦也还罢了。偏偏总有那记得清楚无比的梦境,让他一睁眼,就分不清哪里是现实哪里是梦里,他膝盖上的那大片的黑,让他按得越发严重,卢斯也知道再这么下去怕是会落下病根了,但他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
“不许胡闹!”其他的都能答应,就这点不行。
再怎么说快好了,也只是快好了,他现在的痘疮依然有毒性在,依然会过人。
卢斯也就当他刚才那是说一句玩笑话,笑嘻嘻的不再多言。
冯铮被打理好了,卢斯就让人把他抬出去了,还去冯铮的病房认了认门。转过身,卢斯就开始了他该做的工作,不过,他并没有将主导权从薛武贵那里再要回来,反而让薛武贵依旧负责主要事务。
对卢斯来说最艰难的那一阵过去了,对薛武贵来说,同样是最艰难的时期过去了。冯铮病情最严重的那一阵,也是这地方大量病人病情最严重,所有人最拿不准方向的时候。当时主持着大局的是薛武贵,并且他带着其他人撑过来了。
卢斯不是抢攻的人,更不能让下属辛劳,他来摘桃。
这次的大功,是薛武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