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出头的青年,仍是一身粗麻的孝服,左手挽剑背后,腰间挂着拂尘。脸上平静至极的神色倒是像极了年轻时候的问归途,只是他一头如雪的白发用一支簪子束起,配上簪头一抹朱砂般的嫣红,便像极了雪地里一点红梅。
如果说曾经面对问归途的时候他觉得眼前是一座气势凌云的山峰,那么现在他觉得,问归途的弟子,是峰头长出的一树梅花。
场面上的话客气几句,剑千山便将碎玉还给了他,而后是面无表情地一句扯谎:“此物是本门弟子偶然拾得,不过捡到的时候就已经碎了。在下认出这是左盟主之物,所以特地又请左盟主回来。”他说罢,手上又是转而拿起了拂尘搭在臂弯,略一稽首:
“另外,左盟主千钧劲力的内功着实令晚辈佩服,如若盟主有闲暇,晚辈想与左盟主讨教一二。”
他这样说着,却是将道心归崖剑递给了一旁的风鹤鸣。左留尘心下一突——这小子,莫不是要用拂尘和他打?
“诶,”星河影用手肘一碰水风清,嘴里叼着一杈竹叶,一脸漫不经心的模样,“老头子,你说我师兄这次能打赢左留尘吗?”
水风清这时候站在崖边,略是俯瞰脚下的山谷。这里是长云峰阴坡,两侧陡峭岩壁夹着一道略宽的山谷,唤作思归峡。星河影很少到这边来,因为思归峡只通往十三峰的化寂峰,而化寂峰上什么都没有——除了历代掌门的埋骨地。
水风清原是一直在看着思归峡,此时只摆摆手掸开星河影的爪子:“他赢不赢得了,你心里没点数么?开打之前跑去跟人家又是插科打诨又是送礼,不就是怕他过刚易折。他上次不是剑断了?这次要是傻兮兮用道心归崖剑跟左留尘打,还得输。要是脑子开窍用拂尘,那就是七七八八吧。”
“说的这么厉害,你还不是觉得他稳赢。”星河影就看不惯水风清这副出世超尘的模样,撇撇嘴倚着背后一棵老树,“若是他赢了,估计今日就该送师父他老人家到化寂峰去,你在这儿不就是等他们过来么?”
水风清这是被戳破了心思,却也不恼,只慢悠悠转头看着星河影:“你小子不也是一样,整天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这不是也跟着一起来送他一程。”
“谁说的,我就是懒得看他们打架,所以过来陪陪你而已。”星河影抱着臂一扭头,于是水风清终于笑了一声,回头斜睨着他:
“你说你是不是有毛病,披麻戴孝也没人笑话你,非得在外面又裹个衣服遮遮掩掩。你要说你不是给问归途守孝,那老子还没死呢,你穿孝服是因为天冷所以要加一件衣服?”
“是啊,我冷。”脸皮厚到极致就是这样,星河影又是一抬头,好一副骄傲放纵的模样。水风清又低低笑了几声,而后是略略看着天边:
“行,你随便。要是有天连我也没了,你就别穿孝服了,痛痛快快喝几坛子酒就算完事。”
星河影在他的话里读出了几丝感伤的味道,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转头看着水风清的背影:“你说什么呢?”
水风清的脸上仍然带着笑意,他看到了谷口转进来的一行人。雪白道袍缀些雪青或是亮蓝的颜色,身上却都带着孝。左前方抬棺木的青年,一头雪色的白发和天上的云朵一样亮眼。水风清的目光落在他腰间,挂着一把拂尘。
“呵……”他忽然笑了一声,声音不大,在这样山风呼啸的地方,唯独星河影听得见。于是星河影带着疑惑看他,他便下颌略一扬,示意自己说的是剑千山:
“问归途这辈子能有这么个徒弟,倒是能安心了。”
星河影略带疑惑,水风清的目光则是落在了那只棺木上:“当初他接任掌门的时候,也是遇到了那群正道上门挑战。那时候七十二镖局联盟还没有现在这个规模,左留尘想挣个名声,是第一个上去找他打的。”
他说到这里,目光忽然有些温柔:“那时候是夏天,我就躲在树上看着他们。左留尘的千钧劲力本来就是遇强则强的内功,问归途当时刚刚到第八重大圆满,和他拼了一阵内力之后,突然就有了主意,撤内劲用拂尘和他打。剑是刚拂尘是柔,以柔克刚,四两拨千斤,让左留尘根本无处着力。”
星河影略是想了想,正有不服,水风清便一把拍在他后脑勺:“你那种用轻功趁他没反应过来偷袭的伎俩就别说了,纯属投机取巧,赢了也丢人。”
“赢了就是赢了,你管我咋赢的呢!”星河影一个白眼翻出来,“我一没坑他闺女二没睡他老婆,又没有挑拨离间乱他心神,就用个轻功偷袭,怎么就丢人了?子还曰过兵不厌诈呢,我轻功好就不算本事啊?”
水风清的目光仍是留在问归途的灵柩上,看着他们向化寂峰去,直到他们出了思归峡再看不到人影,水风清这才转头看着星河影笑了笑:
“对,你说的没错。有的人赢了是不管手段的,你虽然是用轻功,却好歹比他们那些个下作行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