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也是道门修行的一部分,奈何问归途只会《神游六合》这一个调子,而且是不成曲调十分难听。幸好剑千山不随他,琴音似流水出谷,也似满天的月光。有风过,带得琴音随风渐远,却听有人踏风而来,笑嘻嘻吟着一句诗:
“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 ”
琴声没有片刻的迟滞,星河影笑嘻嘻站在了他面前。剑千山这时是盘腿坐在青石上,一张老琴平放在他的膝头。星河影盯着他看,他仍是续续弹奏,双眼微闭似是全心贯注在琴上。星河影便借着月光,看剑千山一双抚琴的手。今夜虽不是满月,然月光仍是极为清亮,这时候笼下来,显得弹琴人的一双手纤长白净,十分好看。
于是星河影干脆一撩衣摆,坐在了他的面前,一手撑在膝头,歪头直直看着他的手。剑千山终于略是一顿,索性停下,终于是抬眼看他:
“看什么?”
“看你呀。”星河影眨了眨眼,仍是一贯的满脸带笑,像是天底下就没有事情能让他烦心一样,“道长,你真好看。”
剑千山仍不回话,再次垂首闭目继续弹琴。月夜幽静的竹林里,一切都是静谧十分,琴声衬得竹林越发空寂,在抚琴的时候,连他都像是融在了这样的夜色里。而星河影身上的芙蓉香,在竹林里就显得突兀十分。可是这股香气,正执着十分地在他周围缭绕;就好像星河影这个人,如果他直截了当说了什么而你不理,那他就会不依不饶地磨着你一定要搭理他,这才肯罢休。
也就好像这时候,剑千山不回话,他就又是笑嘻嘻地取下了腰间的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口烈酒,放下葫芦的时候,仰头看着月亮,带着戏谑的笑意开口:“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
他说到这里,转头又看着剑千山,脸上带笑,开口文绉绉,却像足了斯文禽兽:“道长,我记得这诗中‘北林’二字是用了《诗》里的‘鴥彼晨风,郁彼北林;未见君子,忧心钦钦’ 的典故;那么观此诗文,半夜弹琴似是因为心有所念啊。不知道道长在如此月明风清之夜独坐弹琴,是心中念谁呢?”
说着这话的时候,一双眼亮得带笑,却像是登徒浪子在墙头逗引谁家的小姑娘。剑千山未抬头也知道他这时候定是笑的,便慢悠悠说了一句:
“断章取义。”
这时候再抬头,就正好看得到星河影带着笑意等他继续说。剑千山略略一扬唇角:“你又不是七岁小儿,还要贫道给你讲经不成?”
“道长你不讲道理。”星河影撇了撇嘴,又大口灌酒,“上次可是你说有小孩儿让我收敛一点的,现在我把那小子扔到逆天命了,一个人到剑门找你玩儿,你怎么又说要找小孩儿了?断章取义怎么了?不断章取义我怎么撩你啊?”
“贫道又没说不喜欢小孩,只叫你收敛,哪里叫你甩下小孩就可以放肆了?”剑千山没理会他后半句话,只随手一拂琴弦,宫商角徵羽;又反着拂回来,星河影便眉头一挑:“挺好听的,得说不愧是道长么?随手一弹都这么好听。”
“嗯。”剑千山随意应了一声,剑门里,“琴”这一道,修习最好的其实是明心长老,而星河影颇得其神韵。大抵抚琴虽然修身养性,但其中真意,还得是不羁世俗之人最能领会。剑千山抬头看了看天上明月,忽然身子一动,抬手抢过了星河影手里的葫芦,仰头一口。这酒倒是很烈,入喉下去,一线都是火辣辣的。星河影以前也嗜酒,但那时候多是一些淡酒。
剑千山的酒量不比他差,放下葫芦就见他一副看好戏的神情:“道长,上次你喝的茶里我放了蒙汗药,这次就不怕我往酒里也兑迷药?说不定我提前吃了解药呢?”
剑千山低低地笑了一声,看他的眼神里竟然也带着笑:“你不会。”
他淡淡说了一句,又痛饮烈酒。用道袍袖子随意一蹭嘴角酒渍,继续道:“你不爱喝茶,所以会往茶里下药。往酒里下药就坏了味道,暴殄天物,太不风雅。”
“啧。”星河影这一声咋舌似乎是在说你怎么这么了解我,“道长啊,你这样我会觉得你在暗示我再把你绑回逆天命藏起来的。”
“大可以试试。”剑千山慢慢道,“那树林的确不太好走,不过我最近刚刚想了一下,既然我走不出去,为什么不一把火烧了它呢?诗云‘纸上得来终觉浅’,若是有这个机会,贫道倒是真想试上一试。”
“……别了吧,那树都好不容易长大的。”星河影眼角略略抽了一下,大概是无奈,“要不等我抄折柳山庄的老底的时候,叫上道长去烧他们家的柳树?”
“定好日子了?”剑千山慢慢问出这句,星河影只眨了眨眼:
“打架又不是娶媳妇,还管什么黄道吉日不成?当然是好好歇几天,等他们提心吊胆寻思着我到底去不去的时候再上门打啊。”
略是皱眉,剑千山却没说话。星河影便也抬手在琴上划了一下:“反正你看着哪天二师兄不像是二师兄了,那就是我们动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