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草原的历史上,偶尔会有人进来闭死关,不破极限不出,最后枯竭於其中。这样的人不多,
但代代都有,积累下来,便形成这乱葬岗般的地貌。
无人去清理。这是警示,也是激励。
超凡绝巅不可攀,多少朽骨在道旁!
姜望只在镜室里坐了两天,时间刚好来到七月。
秋天来了。
与秋风秋意一起过来的,还有重玄胜。
大齐博望侯紧急到访草原,言有大事相商,这时候已经知道姜望境况的赵汝成,赶紧通知了姜望一一苍图镜壁里是无法连通太虚幻境,也不能传递任何讯息的。若有紧急事态,只能透过厄耳德弥所独设的天音室来通知。
姜望宁静地睁开眼晴,站起身来-
—
啪!
四面镜中障壁,一时尽碎了!
连粉都不存在,四面空空,
隔壁的厄耳德弥都惊动,许多草原子弟冲出宫来,探首争看。
姜望一步跨出,人已无踪。
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梳理想法,现在已经足够。
姜望在草原的深处与大齐博望侯相见,荒草没膝,天接黄台。
重玄胜不爱走路,便坐在山坡上。
「木秀於林,风必摧之,早叫你不必那么拼命。你四处露头,锋镝当於你处鸣。」重玄胜很久没有赶过路,很辛苦的样子,捶着腿道:「没有这次,也会有下次。没有猕知本,也有其他人。「
姜望平静地道:「狂风暴雨永远都会存在被摧折只说明我不够资格站那么高。」
重玄胜很是不忿地捏了一把自己大腿上的肥肉:「啊,你这个死样子。你这么不软弱,朋友怎么安慰你?」
姜望看他一眼:「你还是好好安慰一下自己吧。我要是不小心失败了,我怕你承受不住打击。
「放心,我会跟十四好好生活的。」重玄胜强调:「你走你的我们会很幸福地生活下去。」
顺便叫猕知本给你陪葬。他在心里说。
姜望懒得骂他,也在山坡上坐下来,与重玄胜背对而坐,共享这天风和秋草。「那样最好。「
「只活一秋的感受如何?」重玄胜又问:「是不是一下子就觉得人生短暂,错失良多。过去没有好好待我,非常遗憾?」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我们都活得短暂,所以懂得时间的珍贵。」姜望看着远处:「我喜欢这金黄灿烂的季节。」
「这两天我收到了很多讯息。都是一些认识你的人,为你想了些办法。他们知道你时间紧张,
不想打扰你。叫我先筛来看看,是否有用。」重玄胜取出一沓纸,举在空中:「当然,都没用。」
每一张纸上都是不同的办法,都没有用,都用了心。
姜望接过来,一张张地看:「那么,你带来了什么有用的讯息。」
重玄胜悠悠道:「我带了助你一秋成道的办法。「」
「哦?」姜望问。
重玄胜道:「举国势而证道,踏官道而成真君!」
姜望定了一会儿,笑了:「天子跟你说的?他老人家打算封我个什么官,又安排了哪个软柿子,好叫我一秋灭国,得功证道?环顾东国地缘,如故夏一般的目标已不复有,一国恐怕不够,得灭几个?」
「天子什么都没有跟我说。」重玄胜道:「而且这样的官道也不是你要走的,因为无法眺望最强。
「我可——··-做不了皇帝。」姜望说。
重玄胜道:「知人善任就可以。军国大事都交给我。我做你的相国。「
姜望这时候才发现,重玄胜竟然是认真的。
堂堂霸国世袭侯爵,与国同荣,永享富贵,这胖子举家离齐还能图什么?在齐国争不得相国么?
他一时沉默。
而重玄胜继续道:「若要走六合天子之路,当今之世,能够助你立地衍道的选择,已经不多。
六大霸国自不必想,黎国、魏国也都与你无关。宋国的话-—---若咱们能得到书山的支援,机会极大。但最好的选择,你应该知道在哪里。」
两个人背对而坐,彼此都看不到彼此的表情。
重玄胜指画江山,滔滔不绝:「我们应当在夏地立国,用故夏全境,为你道基。理由有五,其一,你在夏地留下很好的名声,民心可用,夏民不会太抗拒你,那里的军队被你征服过,也很容易再次臣服;其二,颜生一直支援你复国,而故夏一直声称旧肠正统,你若在夏地举旗复肠,名正言顺,他一定来投。颜生背后是书山我们立国即得一强援——」
「可以了。」姜望说。
「其三,坐镇南夏的真君是阮泅,天机混淆,他算是废了一半,比较好对付———」
「我说可以了。」姜望重复道「其四,这是景国、楚国、魏国、剑阁、暮鼓书院都乐见的事情,我们不会遇到任何外部阻力,反而会得到源源不断的支援:其五———
姜望募地回身!把手搭在重玄胜的肩膀上,却很轻缓:「可以了。胜哥儿。不要再说了。「
重玄胜抿了抿嘴:「得,你又这样。」
姜望笑了笑:「你的主意太了。我哪是那块料子?」
「但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成道,又不磨了你的心气,仍然把握最强的可能--只有窃国,只有割夏地自用。」重玄胜的确是认真的,他不可能万里迢迢跑到牧国来开玩笑:「没有什么料子不料子的,你做支旗就好,其它的事情我来做。叫天下看看我的手段!」
姜望只是笑:「好了,博望侯,我知你手段。天下也都知。你实在不需要再证明什么。」
「要不然你看看详细的策书?」重玄胜仍不放弃:「我已经全部谋划好,国家体制我来搭建,
各方外交我去谈。我们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要支援有支援,要名望有名望,发雷霆之势,有什么不能成?你立国即比魏玄彻!有何不可?」
姜望认真地道:「故夏百姓,不是我的棋子。不该为我个人生死而再次陷入战火。我在夏地待过,我知道重建生活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令战火反覆,真能得人心吗?而且早前我离齐的时候,
就已经答应过天子,不再加入任何国家,建国当然更是不该。我也在心里不止一次地告诉自己,此生不会与他为敌。我视他如长者,他见我如后生,窃夏立国,是对他的背叛。想来——-」--他也会伤心。」
「谁在乎呢?望哥儿。」重玄胜道:「天下纷争,为名为利,不为你说的这些。「
「我在乎。」姜望不容拒绝地道:「此事不必再提。」
重玄胜大手一摊:「谁能相信呢,你这个离国而去者,对皇帝那么忠诚。」
「你对皇帝却一点都不忠诚。」姜望半劝诫半警告地道:「天子之心,悬於日月。你虽然是我平生所见第一聪明人,但你的不诚不真之处,瞒不过他。」
「他当然知道,他也并不在乎。」重玄胜「呵」了一声:「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独独对你亲近?这世上聪明人常有,愿意不聪明者少有。」
姜望没有多说,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你也挺忙的,就先回齐国吧。我还要赶路,就不留你吃饭了。」
重玄胜却没起身:「你打算怎么走?」
姜望看了看他,只扭过头,喊了一声:「小五!」
晴空骤现一缕剑光,彷佛自天光中析出,须臾由远及近。
一直守在附近的赵汝成,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
「三哥!怎么了?」他落在姜望身前,看了看重玄胜。
好嘛。倘若建国,还有这个外援。
「别对眼神了!」姜望一巴掌把他拍回来:「去帮我办件事一一依祁那寺的寺正,是叫郢言吧?
赵汝成点点头:「怎么,他得罪你了?这事得从长计议,最好是从官面入手,毕竟他也是天子亲信·—
「得了!我是有多大胆子,来草原杀依祁那寺的寺正!」姜望耐心等他说了几句才打断:「有一个叫鄄宁的人,应该是他的儿子。把这人带到我面前来,难办吗?」
重玄胜在旁边眼神幽幽。拿人家的儿子,和杀依祁那寺的寺正,这两件事情有什么本质区别?
邹言能不拼命?
赵汝成只道:「等我一刻锺。」
声音落下,身影已经消失。
重玄胜有心再跟姜望聊两句,姜望已经闭上了眼睛修行。
「瞎!」他只好一拍自己大腿,看那团肥肉是如何回荡。
赵汝成说一刻锺,但还不到一刻锺,就飞了回来。
走的时候孤身一人,回来的时候四个人,
他,赫连云云。以及一个身穿黑衣、表情阴梦的中年男子,以及男子手中拎着的一个面目英俊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被五花大绑,不得展身。
膨!
黑衣阴莺男子直接将手里的人扔在地上,扔到了姜望面前:「姜真人!在下郢言,还是第一次与您相见,十分有幸!听说您要找我的儿子我帮您捆过来了。他是有什么得罪您的地方,您是否可以公开言之?或鞭答,或残肢,乃至於割颅,总要给您一个交代!」
被捆在地上的鄄宁,猛地挣紮起来,嘶声裂肺:「父亲!」
「闭嘴!」郢言一脚端散了他的言语。
姜望要拿一个人,赵汝成和赫连云云什么都不问就帮忙,他自是要给一个交代的。
事实上他没有直接动手,而是透过赵汝成来办,就是为了表明他对牧国体制的尊重。
此刻他看着郢言,双手扶膝,慢慢站了起来:「郢寺正,不要误会,我对您没有任何意见。咱们往日无怨,近日也无仇。「
他走了两步,走到被捆缚的鄄宁身前,看着这小子交错着愤恨与惊恐的眼神,很平静地说道:「你是魔。」
「你在开什么玩笑?!」郢宁拼命挣扎:「你是不是疯了!「
『姜真人!」郢言面沉如水:「依祁那寺是国家机要之地,我是天子信臣。您虽天下无双,名高德重,鄄家的清白,可以被这样污蔑吗?」
姜望道:「这跟郢家无关,跟你也无关。」
他翻掌托出一座小巧的三昧真炉,其上烈焰仍炽。
随手将其握碎了!
握出一件非金非玉非铁非木的龙钮镇纸。
「爹!救我!」郢宁瞬间激烈起来:「他要构陷於我!」
郅言在这个时候却沉默。
姜望将这枚龙钮镇纸往前一递一-
邮宁英俊的面目刹那,涵涌魔气透体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