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4章 如玉有缺(2 / 2)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4654 字 5天前

但姜望既然如此清楚地感受了……不学白不学。

以他现今对天道的掌控,依葫芦画瓢并不为难。唯独是颇费精力,须碾化元石作青纸,捻天道之力为丝线,一缕一缕地勾勒契文——费神的就在勾勒上,真如织衣。

这天契之契文,倒也不需什麽文采,只体现个人的天道理解,简洁明确即可。

好不容易才签出三张天契,以他如今的修为,也有些疲惫。又随手都叠成纸羊——此之谓「青羊天契」也。

这才满意地收好。

回头青雨、安安、褚么的礼物,就都有着落了。

想到礼物,他又停住。

往前别的东西倒也还好,他珍重的人基本都不缺什麽。可「青羊天契」在这儿是独一份……

昔者世尊寂灭,又有灭佛大劫,悬空寺都还留了三百六十五张世尊天契。

他姜某人怎能吝啬?

像左爷爷、前东家他们,虽然肯定用不上。但也是份心意。

野虎哥那儿须得送一张,小五肯定也少不得。

小师兄不能漏了,当初答应过师父,要好好照顾他。

再就是光殊、舜华、长公主他们,还有即将大婚的狗大户、即将生子的十四……

这下礼金也不用再愁!李家的老太太待自己极好,凤尧姐那边当然也得有一张,还有华英宫主……

不数不知道,镇河真君数起自己的人情债,瞬间对自己的工作量感到迷茫。

真不知要签到何时。

但又有一种「我总算能做些什麽」的满足感。

这时候太虚勾玉闪烁起来,却是刚刚想到的胜哥儿,传来了信件——

「速来。」

万里一瞬,雄城入眼。

姜望轻松跳下高穹,落进三百里临淄。

这座伟大城市,对他并不设防。

他来博望侯府,也自如归家。

「怎麽了?」他撞进房里问。

房间里的胖侯爷与侯夫人……正在吃火锅。

好在只是吃火锅。

「干什麽啊你?」重玄胜筷子一抖,老大一块肥糯的把子肉,落在了锅里,气得吹眼睛:「都这麽大的人了,不知道敲门啊?」

姜望见这夫妻俩不像有什麽事的样子,也便坐下来,很自然地在十四手里接过一双新筷子,伸进锅里捞:「上回我吃的那个仙台鱼片,怎麽没备上?」

「都不是那个季节了。」重玄胜回了一句,才又想起不满来:「诶我说,你就这麽闯进来了?吓着我儿子怎麽办?」

姜望笑眯眯地:「要不然叫我干儿子先回避一下?」

「瞧你!」重玄胜笑着拍了拍他:「开个玩笑你还较真——先吃饭。」

姜望这时候才注意到太虚幻境里还有第二封信——

「星河亭。」

重玄胜说的「速来」,是约见在太虚幻境的星河亭里。难怪现在一惊一乍的样子。

当下不动声色地吃肉,而一缕心神落进太虚幻境里。

星河亭中,两人久违地对坐。

重玄胜颇显无奈地按着额头:「本想找个隐秘的地方跟你聊天,怕被察觉念头,写信分了两句——你说你急什麽?」

虽在埋怨,却有些嘴角上扬。

姜望抬起手掌,顺势一翻——

辉光流荡的星河亭,有一霎的恍惚。亭外的璀璨星河,已经瞬转为无尽的幽空。

「这是哪里?」重玄胜饶有兴致:「你们太虚阁员的特殊许可权么?」

「阴阳界。」姜望解释道:「不是幽冥世界将与现世相合的阴阳两界,而是阴阳家修士所观想的未知世界,它未必存在,未必真实,不可寻找,绝对隐秘。」

「当初诸圣密会,都是在这地方进行。」

「你在临淄侯府里都怕被察觉念头,不就是提防超脱者么?」

「以太虚幻境为外城,以阴阳界为密室,你我坐在这里,哪怕是超脱者,也不可能知道我们在聊什麽。」

他看着重玄胜,笑道:「不信你骂一句七恨。」

重玄胜对姜望有十足的信任,听他说这里绝对隐秘,也一下子就放松了,只往后一靠,慵懒地道:「微尘撞山并不能证明勇气,只可说明愚蠢。」

「写信分两句是何必,你直接写个星河亭,我不也就来了吗?真笨!」姜望象征性地批评了一句,若有所思:「还是说,你在试探什麽?」

重玄胜看着亭外的幽空,幽幽道:「我们对他人智略的贸然定义,体现的是一览无遗的自己。看到这一层是眼界,笃定这一层是认知。当然,你在怀疑这一层,说明不是无可救药。」

他收回视线:「你刚刚说让我骂谁?」

「七恨啊,吴斋雪。」姜望道。

「骂对了!」重玄胜忽地恶形恶色。

姜望的表情严肃起来:「发生了什麽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我忘记了一件事情,很重要的事情。」

重玄胜说道:「不,不应该说忘记。而是一件已经发生的事情,最后没有发生。换而言之,它被一种超乎想象的力量抹去了。」

姜望看着他:「……唔。」

那这件事情到底是发生了,还是没有发生呢?如果这件事情没有发生,那它就不存在。一件不存在的事情,又怎麽「已经发生」?重玄胜用肥大的手指按了按额头:「东海那座观澜客栈里发生的事情,涉及陨仙林无名者,我对它有所思考,也的确同诸葛义先达成了默契,但我的思考……不够完满。」

「不止是这一件事,对於观澜客栈的后续,那个留下超脱因果,让诸葛义先落子的【执地藏】,我的思考也不够完整。明明我对观星楼的动作有过设想,对枯荣院以及望海台也联系起来思考过……哪怕是有对当今天子的避让,我的思考也应该更清晰一些才是。」

「因为我生就这样一个脑子。」

他极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没有任何夸张自负的成分,只是表述一个用於推理真相的事实。

「我的思考有一个缺角,你能理解这句话吗?不是说记忆缺失,也不是认知有隙,是我的思考本该填补那里,但却没有。」

「我想来想去,只想到一种可能——我想我同时还在思考另一件事情,因此被分散了注意力,我在思考的时候做了取舍,有意避让当朝天子的谋划,留出更多心思来思考这件事,所以有了这个思考缺角的产生。」

「但是这件事情,被抹去了。被一种神秘的力量。」

他淡淡地说道:「我围绕这件事情所做的布局,一切的一切,都发生了改变。因而我并不知道它是什麽。」

姜望本想说,思虑不周不是再正常不过么,谁还没有个粗心大意的时候。但想了想在重玄胜这里,确实不是很正常。故而没有说话。

重玄胜继续道:「我乃洞世之真,爵位加身,又身处帝都,得国势庇护。哪怕是当世绝巅,军神般强者,我也不信他能如此无知无觉地抹去我的思考,甚而将已经发生的事情抹去。」

「那种力量,只能来自於超脱。」

「田安平在天牢被救走,魔界多了一尊仙魔君。」

「所以那份超脱层次的力量,来自七恨。」

他摊开双手:「很简单的推理。」

这位胖侯爷,一直到这个时候,才极轻极轻地,呼出了一口气:「七恨一定对我做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