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枣,和老乡换的。”
她一抬头,正看见他亮晶晶的眼睛。视线下滑,落到那张苍白的嘴巴上。
“咳咳咳。”
土墙边有人发出几声咳嗽,打乱了遗光想要脱口而出的话,陆金的脸变得纠结,看了一眼她,最终憋了一句
''不多,你自己吃。”
便飞快的跑远了。
朔北的风,是凛冽的,吹胀起男人单薄的衣袄,他像一只黑色的鹰,倏忽消失在了苍茫的夜色里。
……………………
陆金正在喝热水,白惨惨起皮的嘴巴灌下去一碗热白开,才算泛起了点暖红。苏省来的小丁热心建议,说听他的遭遇,就是旧伤未好又添新伤,一路上又没有养好,要是有红糖,加点在水里,那东西才补血呢,比白开水好。
陆金又灌了一碗,“哪那么娇贵了,这白开水就很好了,也是要柴火烧的呢。”
不一会儿,跑进来个人,研究似的看了几眼他,才说有人找。
等他换上衣服出去了,忍不住和同伴嘟囔”是个特别美丽的女同志呢。”
陆金走到一处矮坡,午后的北风,卷着沙的吹过来,他眨了眨眼睛,看见个身影站在那里,挡脸巾围巾,是自己亲自挑选买来的。
“遗光……”
她转过来,朝他一笑,“这儿风好大,还有沙子,你的东西买来真合适。”
“你喜欢就好。”陆金笑着看她,走过去点,两个人静静的晒着太阳。
阳光变得金黄,投射在他身上,像半个坚毅的剪影,却有长长的柔软的睫毛。
那天她醒过来,路上没人,偷偷问他,
“我昏过去听到有人叫我,好像是你。”
陆金没说话,他很少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可是那时候,
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要怎么回复她,怕她等久了,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又抱怨自己的嘴巴笨。
却不知道,那道目光盯着他头顶磕破的淋漓血痂好久好久。
促织在夜风里唧叫,他模糊听见声轻叹
“真傻啊……”
现在,陆金看着她被围巾遮住的黑亮眼睛,皮肤又恢复了光洁,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觉得这样真好啊!
陕北的风经历过长白山和太行山的巍峨磋磨,来到这片土地上已经柔和温煦了许多。
他们站在这向阳又背风的坡道,晒着余晖,都没说话。
四周好安静,陆金模糊感觉到了一种亘古永恒。
他形容不出来这种大地是荒凉的,可心却又宁静幸福的感觉
只想一直这样,一直这样。
“我们要不要结婚。”
他突然回过头,看着身边的人。
遗光直视着他不可置信的目光,柔和坚定的点了点头。
风又起了,这里虽然比不上南方的春风,软的像柳枝条,依依的拂过你的衣衫面庞。
可是遗光觉得,这样爽利的北风也是很好很好的。
…………………………
三月十八,黄道吉日,宜嫁娶。
桃花初绽,迎春吐蕊,
前线对日游击又取得了胜利,打了胜仗的同志们回到了根据地,正碰到了喜事。
“热腾腾的油糕,哎咳
摆上桌,哎咳哎咳哟,
滚滚的米酒捧给亲人喝,
咿儿呀……“”
士兵们正笑吟吟听着,谁知调子一转,一个高亢的男声起头
“对坝坝那个圪梁梁上那是一个谁
那就是咱们要命的二妹妹
二妹妹我在圪梁梁上哥哥你在那个沟
看见了那个妹子哥哥你就摆一摆手”
粗犷的男声打断了柔细的女声,换来女子们一个白眼,
有胆子大的直接回击道
“这可没你滴妹妹哩!”
圪梁梁上的男娃娃听了这话,反而好像吃了三大碗高粱饭,挤着哄笑着,不一会儿从蹲着的人里趔趄出一个后生,他好不容易站直了,任凭伙伴们挤兑,却被对面女子的眼光激起来。索性露出红彤彤的脸蛋,站起来,朝天一吼,开始唱起了信天游。
“拦羊的哥哥呦
你把羊打转
你给我该吃上一口羊奶饭
交朋友要交噢拦羊的哥
把索牛牛
那个马奶奶尝给我
花羊身上的点点就多
哪一个哪女娃娃没个干哥哥”
伙伴们也起哄,一起扯着嗓子吼
“哪一个哪女娃娃没个干哥哥!”
对面没想到脸皮那么厚,一群年轻媳妇没出门子的大闺女,捂着发烫的脸,扯着姐妹便溜着土墙跑远了。
只留下一甩甩的大辫子,油亮亮的。
“这是怎么了?”
队伍里眼明心亮的明白过来,吆喝着“是有喜事了呢!”
拉了个老乡问,一说还是他们新四军的同志娶了新来最美的大学生女娃娃,
那队伍直接就从直线变成了曲线,个个炸了锅,哪还能忍得住,全部强烈要求给新四军添添喜气。
排长见自己年轻的指导员也笑着没有说话,好笑的点着这帮年轻的瓜蛋子,随意的挥了挥手,一群大小伙子便哦一声撒欢儿散了。
“诶,庄绪,你这家伙也去凑热闹?”
被排长叫住,穿十八集团军制服的年轻指导员转过了头,他五官分明,身姿挺拔隽秀,没带眼镜的眼睛是一双凤眼,眼角微挑,这么侧脸斜眼看人,有点邪气,又很英朗。
“沾喜得喜。”他说这话,像是很诚恳的,可偏偏一身散漫风流的气质,总让人打点折扣。
“滚,滚,滚!”排长笑骂了一句,
见他们人影都没了,忍不住又嘟囔道:“我也还没婆娘呢,真能沾喜不成。”
脚步一转,差点要跟上去,想起人都走了,首长还等着汇报呢。
“就该你打光身!”老实人暗骂一声,心气不平的孤零零按着原先的路径走了。
两挂红辣椒的炮仗,一件半旧不新的蓝军装,她扎了根辫子,红绳是头顶唯一的装饰。身边人声鼎沸,遗光觉得自己的心好像灶台上的锅盖,噗噗的打颤。这就是她的婚礼吗?她模模糊糊的想着,一切离她那么远,又那么近,她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会下意识对来人露出笑脸。
陆金被同僚们调侃,上司们勉励,也记不清自己说了多少话,应了多少好,好不容易抽了个空隙,路过遗光那边,只来得及在无人的角落轻轻的握一握她的手。
便被叫着出去了,听说来人是他的旧相识。
新房--简单的窑洞很快安静下来,遗光坐着,听来帮忙的婆婆婶子聊些做媳妇的心得,红姐坐在她边上,成希难得的露出了点儿童天真好奇的眼神,小手抓着她的辫子,被麦娘逗弄着打手手。
窗外是新认识的学生干部,起哄着要新郎那边的人背诵马克思语录,年轻响亮的声音改过了风声。
四下里,好像罩了层昏黄的光晕,她们像在戏里,那些声音又渐渐真切了起来,她飘飘荡荡的心落在了实处。
以后,我就要和这些可爱的人们生活在一起了。
她想着,嘴巴扯起来今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遗光,你猜我碰到了谁,这可是救过我命的好朋友。”
陆金兴冲冲的拉着个年轻干部挤进了门口,两个高大的身影簇在一起。
她一抬头,下意识扬起笑脸,正对上一张白山黑水的脸。
那张带着笑的眼睛,定定的看了她一样,突然落下来,好像穿破红尘寻觅多时,又不敢置信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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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了,大家可能觉得遗光和陆金结婚有点突兀,但是这个其实一开始就有伏笔,我后面大概还有两个男主,有一个已经上线了,你们想必都发现了吧。
下一章开始,会展开写一下以前的人,等于三条线并进。
后面的剧情还有很多,大家应该是猜不出来的,这本书支持我走下去的是你们的守候,我最近又书荒了,还是钻回我自己的小说世界吧。
希望尽快有新章节和大家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