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当天来了很多人,洋洋洒洒有上百。钱雪没想到居然会来这么多,有认识的但大多是不认识的,除了钱雪的同学同事外,钱才多的朋友们口口相传聚集于此,有些旧识甚至十几二十年都没见过面了。他们戴着白花黑纱向钱雪介绍着自己,有钱才多从小到大的同学,有之前单位的工友和领导,还有些年纪比较轻的人,自称幼时得到过钱才多的资助。这么多人足以证明钱才多的人缘有多好。“钱工是个好人呐,可惜了。”是钱雪听到的最多的话。
她一直都知道钱才多是个好人,各方面都好,好到她望尘莫及。他不知道钱雪赚钱的艰难情况,之前还和她商量过遗嘱问题,他死后房子和里面的东西都归女儿,他名下的所有存款都捐给偏远地区的学校,死后的遗体捐给医院用于医学研究。他是个高风亮节的真君子,用一生坚持着自己的道,尽最大的可能奉献自己的全部价值,他的女儿和殡仪馆来悼念他的所有人,都是受益者。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呢。他这么好,为什么要经受这一切?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凭什么?让钱雪想不通的事太多了,她想不通钱才多对刘艳雯的感情,想不通为什么好人不得好报,想不通为什么人世间会这样黑白颠倒,这样的世界对她来说又有什么意义,也想不通,钱才多为什么会对这个把他伤得千疮百孔的世界如此热爱。
不过这才是那个让她打心眼里佩服的父亲。泰戈尔写的“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形容的不就是钱才多这样的人吗。
钱雪没有哭,可看她行尸走肉浑浑噩噩的样子,所有人都知道她受的打击有多大。大家虽然出自真心。可安慰都是千篇一律,重点集中于要不是七年前抢救及时,钱才多本该在严重的工地事故中丧生,他出事后活下来的七年本就是从阎王爷手里偷来的,现在到时候了,钱雪已经尽力,也不该留什么遗憾。
可是怎么会不遗憾呢。
整个仪式中钱雪的大脑基本在放空状态,她木然地念着悼词,木然地向朋友们致谢,木然地听着大家说着连她都不甚清楚的钱才多的光辉事迹,小到每天把饭菜里的鸡腿送给总在工地边玩耍的留守儿童,大到凭借学识和经验及时排除了谁都没注意到的巨大安全隐患。人品和能力,他什么都有,不少人都说没见过比钱工更好的人了。其实钱雪自己也是。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钱雪没看到他。明明告诉他了,他为什么不来呢。
仪式从天亮开到天黑,钱雪送走最后一位宾客后,终于瘫软在地,靠着钱才多的冰棺痛哭。是啊,她父亲这么好的人,她为什么没有对他再好一些呢。
她哭得太凶了,根本没有注意到一个颠簸的脚步声渐渐靠近,直到她看到一双运动鞋印入眼帘,才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人的着装很学生气,戴着墨镜口罩遮挡面部,可钱雪一眼就认出了他,她用抽泣的声音寒暄道:“你来了。”
“抱歉姐姐,我其实早就来了,可是我这幅模样,怕别人看到了说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