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侯府里除了裴天舒和已经睡着的裴金玉,就连楚氏都弄不清楚宫里来的旨意会说什么。
不过,大家都听说了是接赏。
先不说方氏为此揉碎了几条帕子,就是老太太还特地换齐了一品诰命服,腰杆笔直地跪了下去,可圣旨一念完,她差点儿没能爬起来。
宣旨的太监前脚刚走,后脚她就指着裴天舒的鼻子开骂:“冤家,冤家啊!”
裴天舒不理会她那一套,一点儿面子也不留地当着众人问:“母亲是什么意思?母亲是不喜欢自己的亲孙女得封翁主,还是不喜欢皇上下的旨意?”这句话的咬字重点在“亲孙女”和“皇上”身上。
裴老太太想说我两个都不喜欢,可她还真没有那么硬气,只能眼一黑,将自己气晕了过去。
裴金玉一觉睡醒的时候,她娘正在劝解她爹,“赵大夫说了这几日老太太得好生静养着,要不你过去看看?毕竟是母亲,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要去你自己去。”裴天舒还惦记着早上楚氏私自带女儿去福寿堂的事情,说话的语气一点儿都不好听。
周遭的空气一下子冷了下来,原还在屋里伺候着的两个丫头小心翼翼地出了门,还顺带放下了水精帘。
楚氏觉得自己很委屈,本来啊,摊上这么个婆婆就够憋屈的了,自己想做点儿什么讨好婆婆,这边还得受着夫君的气,她顿时就红了眼眶。
裴金玉为她这便宜娘的智商着急,天底下哪有无缘无故的恨,况且是自己的母亲!她觉得裴天舒和裴老太太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不可调解的事情。
譬如说年轻守寡的母亲偷情被自己儿子撞见了,等等。
总之一句,一定是见不得人的、且一下子就毁去了母亲形象的事情。
裴天舒要是知道女儿的想法,一定会赏她两个爆栗吃吃。
其实事儿是真有那么件事,却是无关于香艳,有关于性命。
说起来他的愤慨和不平,还是因着原先的那个裴天舒。
☆、第5章 往事不如烟
要想说清楚裴天舒和裴老太太的芥蒂,还得说一下裴家的家庭情况,这个家庭情况指的是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裴家老三裴天舒八岁,老二裴天恒十三岁,老大裴天诚十六岁。
嗯,大家都很年轻。
就连那时的裴老太太也不过三十有五,略微打扮一下,半老徐年风韵犹存。所以,不能叫她裴老太太,得叫裴太太。
裴太太空怀一颗卖弄风韵的心,却是不能打扮,就是打扮了也无人欣赏。只因她是一个寡妇,且自打她怀上了他们家老三,她就成了寡妇。
所以,裴天舒是个遗腹子。
咱们还得再往前数个八年,彼时的裴太太自打生完老二裴天恒,沉寂五年,才老蚌生珠得了裴天舒,按理说是得要多宠爱这个孩子呀。
可裴太太并不是个按理出牌的人,兼之他们隔壁还住了一个神婆,也不知和她聒噪了些什么。反正,裴老爷才过世第九天,裴太太就坚信了是她肚子里的冤家克死了自己的夫君。
裴天舒的悲惨,是从他还是一个胚胎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的。
裴老爷死后的第八个月,裴天舒呱呱落地,裴太太是准备将他摁在恭桶里淹死的。幸好,裴家老大眼疾手快,抢过了弟弟,又冲老二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哄哄裴太太。
在没有裴天舒的日子里,裴天恒可是做过好几年的幺儿,自然是个得宠的,三言两语就化解了裴太太的怨怒。
另一边,裴天诚去村里养羊的人家讨来了羊乳,将裴天舒喂了个肚滚圆。
后来的日子,裴天诚提防着自己老娘和恭桶,硬是将裴天舒养在了自己身边。
所以说裴天舒是他大哥奶大的。当然,用的是羊乳。
话说裴天诚奶孩子,一直奶到裴天舒五岁,嘱咐了他一句“娘要是一打你,你就寻你二哥。要是寻不到你二哥,你就跑”,而后收拾了行囊,预备远赴京都,奔赴前程去。
彼时的京都还在长安,小小的裴天舒并不知道宜阳离长安有多远,可他清楚地知道要是没了他大哥的庇护,他的日子很难熬。
于是婆娑着泪眼,满心满脸的舍不得。
裴天诚也舍不得啊,抱着自己的弟弟大哭一场,还特地跑到他老娘的面前说她要是照顾不好他弟弟,就是对不起他死去的爹。
裴天诚将他弟弟的问题上升了一个高度,裴太太的心里虽然膈应,却又不能不答应。
最终,裴天诚安心地上了路。其实不安心又能怎样,他一个半大的小伙子,总不能天天呆在家里奶孩子。
他有他的抱负,他有他的理想,他有他想要守护的人。
——老幺,总有一天大哥要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捧到你的面前。
裴天诚是怀着这样的念头,一步一步,越走越高。可是他至死都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维护的老幺,早已不是原先的那个了。
裴天舒的日子,在裴天诚离开之后,越发的艰辛,挨揍那是家常便饭,基本是一天一小打,三天一大打。
终于在他八岁的那年初夏丧了命。
且丧命的缘由,很荒唐。
初夏麦黄,可巧天却不像好天。
裴家虽略有几亩良田,却也不是殷实人家。裴太太一咬牙,做主顾了两个庄稼汉,另指使着两个儿子,一起在地里抢收。
那天中午,天越发的阴沉,眼看风雨欲来,午饭也顾不上吃,一行人手忙脚乱地割麦、捆麦、垛麦。
裴天舒的年纪小,慌乱中出了错。他被地上的草藤绊了一跤,手里抱着的一捆麦子摔出去了老远,捆好的麦子也因此散落在地。
裴太太本就看他不顺眼,捡起地上的一块儿石头就朝他扔了过去,正砸在他的后脑,犹不过瘾嘴里还骂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个只会吃饭不会干活的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