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呵呵笑道:“家里那么多的人丁,谁肯少我这老婆子一口吃的?只是这好东西要自己挣来的才是最好吃的。”
獬豸低声道:“孩儿不孝。”
老妇人牵着儿子的手道:“好好地活着就是对我最大的孝顺。”
獬豸被母亲拖着在街市上乱走,一会大气的叫住挑担子贩卖针头线脑的小贩,对货物评头论足一番却不买,一会又在一些廉价首饰摊子上挑挑拣拣,也没有买。
见母亲高兴,獬豸就跟在母亲身边,不时地怂恿母亲把喜欢的东西买走……
路过一家很有气势的店铺门面,老妇人指指门口的伙计对獬豸道:“这家买卖做得最是公平,咱们就把麻线卖给他们家。”
伙计闻言笑开了花,从獬豸身上接过背篓笑呵呵的道:“卢家婆婆,能的您认可可不容易,我们掌柜的说了,我四海号的每一位客商,要是都如您一般挑剔,那可就赔到姥姥家了。”
老妇人咧开干瘪的嘴巴笑道:“你们掌柜的姥姥家就在他家后门,赔不到那里去。”
掌柜的见伙计带着老妇人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气度不凡的中年大汉,就笑呵呵的道:“拿去过称,免掉折头。”
老妇人笑骂道:“老婆子拿来的东西从来就没有短少过斤两,线纺织的紧,用得着你给折头?”
掌柜的只是笑,伙计把货物送到后面,过了称,在帐房算账的功夫,端来两碗粗茶放在桌案上,老妇人端起一碗慢慢的喝,还催促儿子也解解渴。
麻是蓝田县农夫的,掌柜的只需跟卢婆婆结算手工,等这些麻线变成麻布之后,自然有纺织作坊跟农夫们算总账。
一个银元外加六个铜子,这就是老妇人半个多月的劳动果实。
有了劳动果实,一个欢快的老妇人就拖着比她高出快两头的中年儿子急匆匆的离开了商铺,重新来到了街市上,这一次,老妇人很熟练的从屠夫那里买了一块肉,买了一支老榆木簪子,一大堆针头线脑,一口袋糖果,最后来到卖甑糕的小贩跟前拍着大木盘子道:“要中间最软的那块!”
满满的一背篓麻线,最后换回来了半背篓乱七八糟的东西,回到家门口,老妇人拍拍儿子的胳膊道:“今天痛快,花了老大一笔钱。”
卢象升不知怎么的,压在胸口的那块大石头似乎变得轻松了一些。
母子两坐在厅堂里分享甑糕的时候,老妇人瞅着儿子道:“你要分清楚,这个世界离开谁都没有什么关系,大明朝离开了你卢象升,一样没有马上完蛋。
同样的,蓝田县离开你卢象升也不会坏到哪里去。
我们今天经历的事情,是你母亲两年来天天经历的事情。
所以说呢,你在做事情的时候不要把自己的迷失了。
你以为你把名字改成獬豸,你真的就是法兽了?
你真的以为经过你的手判定的案子就一定是公正无私的?
儿啊,你母亲今年七十有一了,我依旧想要活着,继续干活,吃一口好甑糕就能让为娘高兴很多天,你看,快活来的多容易啊,你怎么就要把自己的日子过的跟死了老娘一样?
白天是没有人味的法兽,晚上是一具行尸走肉,明明没死,怎么就把自己过的跟死人一样呢?你婆娘怀着身子呢,身边躺着一个死人,你觉得她很舒坦?
你老娘看一个地方好不好,就是从针头线脑看起的,今天,东西卖的公平,我们买东西也买的公平,这就是一个好地方,一个好地方难道需要一个死人来管事?”
卢象升笑道:“母亲说的是。”
老妇人笑着捏捏儿子的面颊道:“笑起来多好看呢,怎么就要扳着一张脸没有一点活人气呢。去吧,知道你很忙,衙门里的事情要办好,家里的事情也要办好,你其实比你爹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卢象升呵呵笑道:“毕竟你儿子是两榜进士出身,我爹呵呵……”
老妇人叹口气道:“今天跟你说这些,是因为也有一个两榜进士来找你,他的排名好像比你还高一些。”
卢象升将最后一口甑糕吃进肚子道:“史可法来了,孩儿是知道的,从他进潼关的那一刻,孩儿就知晓了,大明朝斩杀了大明的卢象升,也不知他来找我这个蓝田县卢象升做什么。”
老妇人道:“我很担心这家伙来了之后会羞辱我的儿子。”
卢象升瞅着母亲亮晶晶的眼睛道:“我接着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