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帝面无表情的问道:“你不问问朕,黄俨所谓栽赃陷害是真是假?”
那一年毛骧官职不显,尚无资格参加如此机密之事,毛骧说道:“黄俨吃里扒外,辜负皇上的信任,此等逆贼,不可相信。标下审问了一整晚,筋骨具断,依然不肯招供。”
洪武帝沉默片刻,说道:“他有血脉后人捏在幕后主使手心里,朕也为人父母,为了子女打算,有些人可以忍受一切痛苦,做下任何事情。留他一条活命,慢慢的磨吧。”
“是,皇上。”毛骧退下。
偌大的御书房只留洪武帝一人,他向来简朴,不喜焚香,屋里只摆着两盆马皇后亲手培植的水仙花,水仙的清香在炭盆的熏烤下更加芬芳。洪武帝却从香气里闻到了一股血腥,看着熟悉的龙袍,往事在脑海中浮起,他脸色苍白如纸,喃喃道:“连黄俨都不可靠,朕能相信谁……”
昨晚的一场雪,宣告这冬天强势归来。今日早朝时,大臣们大多歌功颂德,说类似瑞雪兆丰年的吉利话,洪武帝高高在上坐在龙椅上,不知怎么又犯了头疼病,好像有人用斧头劈开了头颅。
洪武帝疼得扶额而坐,耳朵嗡嗡的,一时间听不清朝臣们的话了,恍惚中,他看见昔日阶下高矮胖
瘦的朝臣们突然都消失了,只有一个面目熟悉的青年人!
此人身形高大,气质优雅,有读书人的矜贵骄傲,也有武将的英明神武,他穿着象征亲王的大红朝服,头戴金色五梁冠,手捧着象牙笏板,笑眯眯的拜了一拜,“叔父,别来无恙。”
洪武帝脸色肃然,“文正,你已经死了,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正是洪武帝的亲侄儿、朱守谦的父亲,朱文正。
饭是别人家的香,儿子都是自家的好。
饶是洪武帝这种护短的父亲,也不得不承认凤阳老朱家这些后人,朱文正这个侄儿最为出众,好像占据了老朱家所有的灵气。
他的那些儿子们,个个都不如朱文正,和这个文武全才的侄儿相比,老大太子朱标迂腐懦弱、老二秦王朱樉莽撞糊涂、老三晋王朱外秀内乱、老四燕王朱棣冷硬死倔,不知变通、老五……唉就别提老五了,朱橚是个医学天才,投错胎到了帝王家,政治谋略一塌糊涂!
作为皇族,朱文正生的风流倜傥,文能和江南名士诗歌问答,武能上战场杀敌,以弱胜强,洪都保卫战,朱文正以不到十万的守军对抗陈友谅六十万大军,一战成名天下闻。
可朱文正虽好的不能再好了,但不是他亲生的。
朱文正永远停留在当年风华正茂的模样,“叔父,侄儿记挂守谦这苦命的孩子,来看看他。”
洪武帝冷冷道:“侄儿媳妇走后,皇后亲自将守谦抱到宫里抚养,朕对他视同已出,一应待遇和亲王相同,怎么就苦命了?”
朱文正冷笑:“‘视同己出’?这个词很熟悉啊,当年我在战乱中投奔叔父时,您哭着抱着我,说一定会将我养大,视同己出。还哭说当年我爹爹为了给叔父您留一口救命的粮食,把自己和妻子活活饿死了——”
“住口!”洪武帝勃然大怒,“我追封了你爹为亲王,做主为你求娶大将之女为妻,成全你一片痴心,还厚待你的儿子,封了郡王,你还想挟恩以报,不知满足,难道要把朕的江山都让给你吗?”
朱文正淡淡道:“我一生光明磊落,并不是那种挟恩以报的小人。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现在想想,我真的错了,我错在不该太优秀,立下太大的功劳,使得叔父难以封赏,起了忌惮之心。”
“洪城保卫战之后,我应该交出帅印,借口养伤退出军队,带着妻子儿子纵情于山水,而不是继续留在军队讨嫌。我当时被赞誉冲昏了头脑,太傻太天真,以为叔父真的待我如己出呢。”
洪武帝说道:“当时你的威望如日中天,甚至盖过我了,有人私底下想把你推向储位。那时候朕的儿子们还都不成气候,朱标只是个青涩的小少年,五郎朱橚甚至还离不开奶娘……”
“朕别无选择。你若登上我的位置,我的儿子们只有死路一条。”
☆、第195章 冰湖诀别
朱文正一双眼眸亮若星辰,洞察人心,“叔父,您把我当亲儿子养大,命文人武将教习我成才,助我青史留名,脱离平庸之辈,此等恩德,侄儿铭记于心,不敢忘却,故从小立志,以死已报叔父的抚养之恩,其实您也明知我不可能有谋反之心。”
“洪城保卫战后就有人诬告我谋反,您虽已经忌惮我,但并没有全信,我当时还以为您对我深信不疑,十分感动呢。可惜天要灭我,紧接我岳父谢再兴被传投靠张士诚,您手下掌握重兵的大将徐达还是我的连襟……您开始大怒,开始恐惧,尽管证据存疑,您依然快刀斩乱麻的灭了我岳父满门,震慑住了徐达。没过几月,您的屠刀悬在了我的头上。””
洪武帝喃喃道:“不,朕并没有想处死你,毕竟你是朕的亲侄儿,毕竟你父亲当年为了救朕,留下最后的口粮,自己饿死了,以命换命,朕不能恩将仇报。”
朱文正云淡风轻的说道:“侄儿知道您的意思,您唱白脸,拿着栽赃的龙袍说要处死我;皇后娘娘唱黑脸,劝您念在叔侄情深的份上放我一马,留我性命。如此这番唱练做打,即成全了皇家宽厚仁慈的名声,也坐实了我谋反的罪名,永世不得翻身。”
洪武帝问道:“你既然明知如此,为何被圈禁后很快就郁郁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