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可以。”
他慢慢打开外面的包装,再打开水晶球镇纸和贝壳相框各自的保护纸层,“您真是太好了……”
很高兴他看起来是真的很喜欢,并非出于客套。“我也很高兴您能够喜欢,那样,这依然是惊喜。”
他看着那副贝壳镜框,认真地对她说:“我要把它挂在我的房间里,不给别人看。”
约好去桥上一同看湖上晚霞,那会是他生日前最后一次的晚霞。她曾去过那里,一条并不长的河道,连接起湖的另一部分,河道上面有一座建于16世纪的漂亮拱桥。
河岸一侧正是热闹繁华,露天咖啡馆和餐厅已经开始营业,游客们好像都在悠然安逸地等待夜幕降临。他们二人置身于那繁华之中,偶尔会有人看向他们,或许会猜测他们的关系。
她知道,他们可不太像约会的恋人,却又说不清像什么。记得两年前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当地人对她友善地微笑,那是美妙的回忆。
他们穿过人群,来到那座威尼斯风情的古老拱桥上,一侧是河道连接的广阔湖面,黄昏时许多水鸟聚集。阴天的缘故,湖上风光和远方的雪山看上去并不澄明。他们相顾无言,却知道彼此心中没有一丝难过。
待霞光从那远山处漫上来,渐渐染上天空、变得幽深,河岸的路灯不知什么时候亮了起来,空中仍有余光。
“今晚有烟花表演,您会喜欢吧?”
“真的吗?”
“是的。因为我的生日前夜。”
听他的声音非常认真,不禁问道:“真的?”
“假的。”他说着,暗暗垂睫微笑。
“您呐……”她没有望向他,却以同样的姿态轻笑着。
忽然发现,竟然无意间学会了他微笑的样子。但是,应该没有他好看吧?会是显得非常做作?那却是下意识由衷的喜悦,没有刻意给任何人看。
记起曾经在alessio 家当房客的时候,下午与他的妈妈一同买东西回去,还买了花。手里捧着那盆花,记得是一盆艳丽的三色堇,alessio 那时正在院子里,她就抱着花望着他,甜腻腻地摆出笑容。
alessio一直看着她,或许是看她的花,还是她奇怪的笑意?房东妈妈对她说:“把花给alessio 就好。”她把花递了过去……
“唉……为什么又想起他来了呢?”心说。
身后不远处的湖面上有一座火车桥。宁静的夜色中,偶尔有一辆火车穿过。上面灯光闪耀,照亮了湖面,像是移动的宴会厅。
也许来自米兰……或者更远的都灵,开到维罗纳、威尼斯,只需要7.5欧元,去到远方的繁华之地。
她的心底忽然涌上一阵凄凉,无边渺茫的未来。
“可惜这线路不到佛罗伦萨,”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听那温柔清冷的声音,“您可知道,我不舍得去到那里,一直不舍得,不忍心。”
心知michele 在她身侧,相隔少许距离,但神与思此刻完全都在她这里,继续说到:“现在我知道的还不够多,恐怕不能完全理解那里。”
“ 翡冷翠 ,以中文的理解像是‘幽冷的宝石’,幽冷的瑰宝一般的城市。”她望着那座已经空荡荡的火车桥。
一阵夜风吹过来,浮动的暗香,好似柠檬花、迷迭香还有檀香木的碎末,悠远而亲切……知道那是她淡淡的香水气息,却像是打开了一只古董家具的抽屉,发现里面盛放着16世纪初期的手稿与干涸的墨水瓶。
她的心神虽不在这里,但michele 的身影一直在她的余光里。他像是夜幕下的一抹晕影,风一吹就能消散,可他却在那儿,像风里的树。一种高大匀挺的栎树,椭圆形的树叶上面有着裂片,秋天的时候会变成了深红色。
她觉得自己犯了错误。人家一片好意邀请,她却在这里不着边际讲出这些难过的话来。
mihcele 却说:“您可知道‘司汤达综合症’?”
她自然是知道的。
“在翡冷翠不知它会不会找上您。但转念一想,不必担心……”见他目光深沉,她不禁凝望,好像努力要看到他眼中那苦艾酒一样的颜色。
但是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不会追问。
这时,烟花在夜空盛开。
她惊喜地望向他,那彩色光辉映衬着他的面容。令她一不留神,心间如春天百花次第绽放。
“您想不想到山上看?”他恐怕没有留意到她刚刚的失神。
“什么?”
“快来吧。”他说着,带着她离开了桥,奔向停车场。
开车的一路、上山的路上,烟花并没有停,他们没有错过一刹那的风景。带她来到俯瞰湖面的山崖间,视野更加开阔起来。她感觉到,烟花就要接近尾声,但是来到这山上,又是一个惊喜。
夜空渐渐归于平静,月色溶溶。
周围夜气氤氲,有一种芳香,是熟悉却知名不具的花香、松木与湖水的气息融合、弥散在这夜色里。远方湖岸边街市的璀璨灯火,像是茫茫暗夜的星光。但是山崖下方的幽深令她感到害怕,他们站在离边缘稍远的地方。
上一次在这里是三年以前,那是天色晴朗的黄昏,看到壮观而宁静的湖光山色,她觉得在这里失去生命也心甘情愿。
此时她心想:“让我在这里再待一会儿吧。”
像是读到了她的心意似的,michele 说:“再呆一会儿吧。之后我们可以去附近吃一些晚餐。”
她一整天几乎没吃东西,不觉得饿,忽然感到胃里空落落的生疼。好在只是轻微,可以忽略。
这样一个夜晚,被分成了好几段,像是一页内容丰富的书、一出接着一出上演的戏剧,充满了惊喜与悬念。
接下来会如何?
也许会随着夜深而渐渐走向结束,一切将归于平静。
“像是看歌剧的夜晚。”她说。
“您在米兰的时候看过很多次歌剧么?”
“只有三次,” 她摇摇头,“上一次还是两年以前即将离开的夜晚,是《茶花女》。”
“violetta,美丽的名字。”
他的音色动人。
“可以再念一次吗?” 她请求到。那个名字恰巧是发不好的音。
他照做了。
“您以后,这样叫我吧……”
雨下了起来。开始只是天幕的一两点雨滴,紧接着越发稠密。
白天的时候她希望晚上不要下雨。
他们向山下走去,即使在雨夜里路也不太难走。michele 比她高出很多,伸出手臂轻而易举地护住她。回到车上发现他的那只衬衣袖子被雨水打湿,她心中感到抱歉。
“您会不会感到冷?” 他却没有任何不快。
接着为她打开了车内的暖风,“今晚您过得开心么?”
这是他的生日前夜,她仅仅是个陪衬而已。
雨点打在车窗上,被车灯映得雪亮。michele 打开广播,转到古典音乐频道,那是肖邦的《降e大调夜曲》,和这个雨夜相应。
她想到了藤原实方的和歌: “看樱的时候,雨落了下来。一定要淋湿的话,就让我淋湿在花阴下。”
心中怀疑,michele 是不是有心让她看山上的雨。
这种天气开车去城市南部并不是好的选择。
michele 家离得很近,她同意先去那里。其实回到那个山村她感到快乐,虽然在夜色中看不到任何景象。
那是依山而建的漂亮房子。因为下雨,不得不让她从车库的门进到室内,michele 为此表示歉意。
她说,您不必感到抱歉。
第一次来他家,很奇怪没有陌生的感觉。也许因为是熟悉的山村,还有同样传统的意大利式装潢。
michele 为她煮了姜茶。看到她的裙子和头发还是淋了雨,让她去洗个澡。
也许是下雨的缘故,她没有感到不好意思。
带她来到二楼的浴室,是和他的妹妹共用的,所以她需要的卸妆液、女士洗发露和沐浴露那里都有。那些属于他的妹妹,让她感到有些对不住。
michele 却表示,他的妹妹也知道她,不必为此感到为难。
又发现她需要更换的衣服。带她去到同一层他的房间,打开衣柜让她选。其中都是他的衣服。
她笑着说,要他那件。随即说到,是要同样的白色衬衣。他心领神会一般为她取出一件同样的。
但是,他要怎么办呢?看他淋湿的比她还多。
他表示可以去他父母的浴室里洗。
那好吧。
她从容地洗了澡,吹干头发。这间浴室的屋顶是木质结构,玻璃的花型壁灯发出幽黄的光线,让人不自觉放松下来。
渐渐意识到,初到别人家,如果不再紧张,那一定不再是她。从容地接受一切,实际上是因为过于难以为情。
但是接下来要去哪里?
是不是下楼到餐桌前更好呢?michele 告诉她要为她准备一些吃的。
她不想吃。却是静静地回到了他的房间。
木制百叶窗略微打开,雨声和夜色堂而皇之地进入室内。她没有开灯。所以,当michele 进来的时候只看到她的身影。但是走廊的光晕照进来,已经足够了。不知是不是忘记了她在这里。
她转过身望着他,目光冷冽而单纯。
但她的身上只有内衣而已。
他没有退出去,毕竟房间的门都留着四指宽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