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克谢尔三周跳的惊险与刺激让所有人的手心密布汗水。
而何翩然却要用悲哀的情绪掩饰她内心的所有狂喜与激动,不着痕迹的滑出,温柔收敛的眉目,从短节目色彩浓烈的西方油画,到自由滑写意空灵的泼墨山水,何翩然让所有人再一次惊叹她的艺术表现力是多么的无与伦比。
一个女人人生最后的倾诉,她的所有爱情都写在这一封信里,她已经死了,活在纸上的一切如同幻影,时光交错,空空如也的花瓶里每年都曾经被一束纯白玫瑰占据,它们悄无声息存在,悄无声息凋零,悄无声息的就像她之于他的人生。
一次次相遇,一次次遗忘,希冀和绝望交织她的命运,一切起伏都是爱情的作弄。
就是这样的感情,悲哀的仿佛没有尽头,脸上凝固住全部绝望,痛苦却深埋心底,没有夸张的皱眉和声嘶力竭的面部表情,但何翩然凝视到哪里,哪里的空气都似乎变得格外沉重。这是她的魔力,她让你跟着她欢乐跟着她痛苦,跟着她疯狂跟着她沉寂。
在听似平静的音乐里,路兹三周轻盈宛如飘雪,落冰后第二跳腾空的瞬间却又顿时像被风惊起的鸟雀,笔直冲天,发现并无险情后再灵巧地落回地上。
两次起跳两次落冰,无懈可击。
滑出后的骤然停顿,像一支压弯了的竹片,音乐刚好短促的停顿,何翩然的躯干弯曲后绷直,小小的衔接如同炫技,宣称着她的身体控制能力傲然这个时代。
掌声不是为了跳跃,而是为这样一个精彩的片段响起,这是对何翩然的赞誉,也是伊维特的褒扬。而在解说席位上的编舞者却没有听到身边解说的溢美之词,脑中回放着刚才的动作,真的很美,她忍不住想,可仅仅是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动作,何翩然也在冰面上摔了不知多少次。
滑出速度太快,她根本控制不住,急停后的结果就是整个人倾斜倒向冰面,被惯性砸在冰上,甚至有一次还差点咬到舌头。
但何翩然从没有提出过要删减掉这个暂时性超出她控制能力的衔接,她所做的是一次次尝试,直到天赋与汗水共同浇灌出甜美的果实,她收放自如就像娴熟大师手中的琴弦,任意挥洒,再没有失败。
衔接之后又是跳跃,前半段紧密的跳跃安排有序精巧,能把阿克谢尔三周跳得精彩,两周自然不会弱,轻飘飘的身体划出好看弧线,落冰后再一扭身,后外点冰三周跳一气呵成。
一串联合旋转,钢琴和琵琶主次旋律巧妙切换,琵琶伶俜,钢琴流畅,后者更适合接续步来表达情感,何翩然在旋转的短暂停顿后用一串曼妙的肢体动作辉映上节拍,刀刃切换,内外组合,倾斜或是螺旋,刃下的线条都清晰流畅。
滑行技术往往会随着选手的年龄增长而进步,何翩然滑行出众,这是青年组就展露出的惊艳才华,而多年的磨练让这份技术更炉火纯青,袁铮是男选手里滑行当之无愧的前三甲人选,曾经在训练间歇,他和何翩然同时滑一串一模一样的接续步,横跨赛场,最后是何翩然率先到达终点。
技术超越身体机能的限制听起来不可思议,但不代表无法企及,相比之下最合适的解释只有一个,何翩然就是个奇迹。
在技术淋漓尽致的前提下,她仍然能将手臂和上肢动作做到编舞规定标准,到位、优美。饱满的情绪从表情到肢体再到刀刃,这种贯穿始终的力量让她的演绎充满戏剧的张力,不能用台词表达的感情身体全部弥补,何翩然是能用接续步法讲故事的人。
这就是一个悲伤的故事,纯真少女爱上浪子,一生痛苦,短暂的幸福是她人生唯一的慰藉,他习惯遗忘,屡屡忘记这个多少次陪伴自己的姑娘,炽热的爱最终被死亡带走,最后时刻,她只留下一封长长的信,记录着她短暂一生里,从与他相遇那一刻到最后死亡将这份痴缠分离。
越是听起来透着愚蠢的故事就越是让人唏嘘。
所有依恋和思念都在何翩然飘来荡去的刀刃上,她已经能完全控制速度,快慢收放自如,当在场地远端时,她的速度无可企及,当滑到裁判面前时,她缓慢如同慢镜头在回放,一个动作,一个表情,精雕细琢的痕迹无迹可寻,只有成品的精湛令人咋舌。
她的称号里,冰语者是最恰当的一个。
笛子声响,琵琶再起。
接续步的结尾,路普三周仿佛不需要压步就融入到了编排,观众来不及欢呼也来不及鼓掌,当真正的压步开始,短暂的逡巡半周,何翩然最为人称道的飞利浦三周用教科书般的典范顺利完成空中和落冰的动作,落冰之后,笛声悠扬里,她轻巧一跳,路普两周精致唯美,又是一跳,第二个路普两周在笛子起伏的片刻完成。
最绝望的无力悄无声息的喷发,音乐在几种乐器有层次的加入后完成最终的叠加,故事到了最终的时候,最绝望的告别,自己深爱了如此之久的男人最终还是将她遗忘,她彻底明白自己不应该有任何希望,所有的期待只是折磨和痛苦的序曲,她向前走,悲伤如影随形。
“你没有认出我来,那时候没有,永远,你永远也没有认出我来。”
达到高|潮的音乐声中,何翩然轻轻握拳,又瞬息放松,她已经很久没做这个动作,是医生在允许后她才再次把这个最初连接加入进来,这个曾在去年惊艳了所有人并以她的名字命名的滑行动作终于,终于有机会再次重现赛场。
她深吸一口气,脚下动作始终没停,娴熟的变刃后,预备动作已经结束。
抬腿,弯腰。
世界在何翩然眼中颠倒过来,她的后脑紧贴着小腿,与冰面近在咫尺。
“是翩然燕式!”
不同语言的惊叹顺着直播信号扩散到世界上所有收看比赛的各地,不同于语言,美,不需要任何翻译,它只需要展现,所有人就能感受到这种微妙的触动。
与这个动作同时的,还有高速的滑行。
当滑行接近尾声,何翩然抬腰拧身,速度不变,背对观众,力量向后激发,她腾空而起,紧接着难度可怕的燕式进入,她用一条腿隐秘地加速,腾空而起,惊艳四座。
能完成这样高难度进入衔接的跳跃,只有何翩然她自己最擅长的飞利浦三周。
只有她,能让这个跳跃如此精彩。
落冰后,何翩然弯曲的双臂宛如抱住一个幻影,那个只在她心中存在的梦境,那个名字又叫做遗忘的男人,她从没有放开过自己的手,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的表情是那样绝望又那样甜蜜,像是品尝着最苦涩的蜜糖,悲伤的力量让她闭上眼睛臣服幻觉,可当张开双目,手中又是空空如也。
最后的接续步在极致的音乐里画上终点,旋转再旋转,柔韧让她的姿态优美异常。
“你,你从来都没有认出过我,你从我身边走过像是从一条河边走过,你踩在我身上如同踩着一块石头,你总是走啊,不停地走,却让我在等待中消磨一生……”
红衣随着没有生气的身体静止,飘荡的裙摆安静垂下。
琵琶最后一个颤音,绝望仿佛没有尽头,即使死亡也无法终结这份悲凉。
“天啊,如果真有个混|蛋让我的女神如此心碎痛苦,我发誓绝不会让他见到明天的太阳!我以上帝的名义起誓!”
著名解说,已经五十七岁的老赫伯特肖恩怒不可遏地说。
收回结束动作,何翩然的脚边已经都是鲜花和礼物,她露出属于自己的腼腆笑容,温柔可亲,向观众致意。
然后,她捡起一束花,对着解说席的方向挥动两下,深深鞠躬。
解说们炸开了锅,激动的向自己国家的观众播报着,刚刚何翩然特别向所有解说致意。而伊维特则冷静地抱臂靠在椅子上,冷哼一声:“自作多情。”
这话她想说给那些解说们听。
因为她明白,何翩然这个动作其实是为了感谢自己。
旁边的法国解说本想打趣她眼角的湿润,却被刚刚若无其事把所有激动掩藏心底的伊维特用凌厉的目光将他原本想说的话硬是噎了回去。
滑到场边的何翩然兴奋极了,虽然这一个赛季都是小伤病,但状态一直受到影响,还有陈教练的离世让她的整个赛季都蒙上了阴影,而这一刻,何翩然紧紧抱住余教练,她觉得陈教练一定在和自己一同庆祝。
等分席上,她慢慢套好刀套,分数出的很慢很慢,观众中已经有了不满的骚动,因为短节目平分,每个人都很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