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因为有这个,周世泽年前便到了金陵。只是因为着即将成亲的关系,并不能上门拜会,最多就是送来年礼礼物等。
周世泽这边是这样,顾家却已经是上上下下忙忙碌碌,就连一个年节也没过去,也就是草草走过。实在是因琐事太多——不说成亲是多少千头万绪,只说在顾周氏这里哪有那么容易点头。就是尽善尽美,她再看来也是差着一截哩!
等到年后请期这一日,周世泽将两家早就择定的佳期,用红笺书写男女生庚,然后由媒妁携往顾家,订下迎娶的日期——所以这请期又称告期,俗称选日子。当然,也不只是关于迎娶日子,就是有关婚礼各项事宜也是这时候商议的。
媒婆手上奉上礼书,不过这就是一个过场罢了,真的日子和事宜等是早早就商定的,哪里会等到今日再来推拉?真不怕因着大家有不同耽搁后头的事情,那不是让等着参加婚礼的看笑话么!
果然顾周氏接过礼书只不过是随意瞟过,再不上心的。只是拉住媒婆道:“刘姐姐,这话好与你说,那些东西早早已经定下来了,也没甚看的。只是那一日的前后你可要尽心,到时候还有你呢!”
这媒婆在顾家得了多少好处了?不看情面也看银子,这时候又顾周氏这句话,立刻拍手道:“这不消太太说哩!我原是做这个,自己尽心尽力本就是应该。再有我如今说媒小姐和周少爷是难得的一对儿,我心里也欢喜,原本十分心力的还不是要用十二分?而且太太还是这样和善慈悲,我没的说的!”
顾周氏点点头,旁边有丫头上前又是奉上红包,媒婆就更是笑的牙眼不见了。顾周氏自然不会是在乎这点子好处的,她想要的就是女儿出门那一日能够万事如意十全十美。
送走媒婆,文妈妈见顾周氏的样子也是道:“你还忧虑什么呢?能做的都已经做了,祯娘是甚样人?再没有比她更聪明的,周家姑爷又是爱重她,你有给了她堆山填海一样的嫁妆。这些东西,但凡有一样的新娘子就称得上命好,有的是人羡慕。何况祯娘还是样样都有,真个这样也要放心不下,那天下比不上祯娘的女子都不要活了!”
前些日子正是万事齐全了,便请来各家女眷行添妆礼。其余的不说只说打头的嵌宝银象驼水晶灯二座,上有宝盖珍珠络索,共重一百九十八两。这就让人说不出话来了,更不要说其余的珍奇器玩。
譬如绫罗绸缎、毛呢裘纱等似乎是不要钱的,准备了四十八种,每种少则二十四匹,多则八十八匹。这边罢了,除了一些有名在外的料子,光耀的不得了的,再贵的料子也就是几两银子一匹,说出去晃眼,其实对顾家这样的人家也是平常。
真正的干货应该是金银珠宝、田宅铺面、古董玩物这些。为了这些顾周氏也算是倾尽全家之力的,置办出来的东西好让人咋舌事后太太奶奶们哪一个不是感叹:“也不愧是珍珠顾家了!”
最近连着的几场婚事倒是一下让祯娘的添妆礼给压过去了,包括盛国公府的几位小姐。也幸亏大家都是明眼人,知道顾家这也不同,正是一笔绝户财,多也是应该的。不然说出去把个轻狂的名声传扬,也是不好听的。
因此也有人道:“有甚可艳羡的,自此之后就没得什么顾家了。既然是这样,哪怕万贯家财,也不稀罕。有这些还不如有个父兄撑腰——还是在九边,谁知道什么时候有个不好呢!”
旁边有说话正的,听到这样的阴阳怪气也有刺回去:“丰厚家财谁不稀罕?只怕是自己没有,在这里说酸话呢!要我说有这些总比没有好罢。这些话也少说,免得将来真有发这样财的机会,却是自打嘴巴了。”
这样的传言也很快传到周世泽这一处,周世泽自然是不搭理这样事儿的。他本不是为了顾家钱财,对于钱财也不大执念——足够自己花销也就不管了。况且在他眼里,自己和祯娘的婚事就是自己和祯娘的婚事,满心欢喜,至于旁的人说好说歹真个不大听见。
但是跟着身边一起来的可就不见得不在乎了,这一回周妈妈和钱妈妈只有周妈妈一个来,至于钱妈妈则是在家看家,并预备着婚礼等事。除了周妈妈外也还有其他体面妈妈、媳妇、管事等人一起来。这时候可不是就议论起来了。
特别是这些管事和媳妇,并没有来过金陵,更加不知道顾家的底细。原来只知道自家少爷出门一趟,在金陵找了个财神娘娘一般的奶奶,至于到底多有钱,那就一概不知了。
不过他们想着老家晋商已经足够有名了,平常豪商大户见过不少的。近的有一条大街上的世鑫少爷,还是亲戚呢,也是出了名的有钱,排场大的不得了,难道比他家还阔?然而这一回来过金陵,打听了顾家情形,才真知道自家是坐井观天了。
有个媳妇就道:“真是不到京城不知道官小,不到东南不知道钱少。原来还说咱们山西是个钱窝子,有的是富商把自家家财埋在地下,可以说遍地黄金。如今来了东南才晓得人家的大小。”
更有见识的一个管事道:“你哪里知道,人说东南有钱人家就是家里扫地也能扫出金子呢!咱们老家的豪商早些年与徽商不相上下,东南豪商也不能弱了去。只是这些年来东南海贸越发长进赚钱了,人家坐拥地利,又有什么法子?想要同样挤进海贸,人家地头蛇不应哇,就同以前东南的商贾要做蒙古边贸是一个道理!”
周妈妈见他们说来说去也没说到点子上,只得皱眉道:“尽说些没用的,咱们只议论少奶奶家财有什么意思?不是要说这送嫁一路上该如何妥帖,以及给家里送信该如何照着少奶奶家的意思打点一应么。”
一个十分年轻的媳妇就笑道:“周妈妈这话说的,咱们倒是想说这些正事的,只是妈妈也要想这有甚说的。原来一样样都已经是安排的妥妥当当的了,少奶奶家里又不是那等歪缠的,没驳回来一件。既然是这样,哪还有什么好说?不过说来也是让人不解了,按说不是越有钱越麻烦么,可是你们看婚嫁这些事情,小人家才是不断推拉,似少奶奶家这样的都是极体贴人。”
有人却是回道:“这个有些道理,却也不算全对。这该说是少奶奶家人好,不然就算是大户人家也有的是麻烦哩!之前表小姐不是嫁了宋千户家?中间计较起来可是让宋太太头痛,还险些因此退亲了!”
周妈妈听他们说这些,又想到那年轻媳妇的话,不由得哑然失笑——也确实是自己关心则乱了。可不是这个道理,明明是已经清清楚楚的,自己还忧心些什么?到时候只管做事就是了。
正想着这个,就忽然听旁边有人问道:“周妈妈你是咱们中唯一见过少奶奶和姑太太的,你与咱们说说罢。少奶奶是个甚样人?咱们只怕少奶奶不好伺候——人是这样金尊玉贵的,还是独养女儿。若是实在厉害,我想着我家孩儿能寻个空儿,到了年纪也不进内院了。”
周妈妈听话瞪了这人一眼,正色道:“自己位置心里难道不清楚?既然与主家当差,连自己的一把骨头都是主家的,怎么说起这话来了!不是挑拣主子么!还好只有咱们几个知道,要是说出去,人以为周家就是这样,该如何想?”
见人还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大概是觉得这不过是下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常理人情’,自己却是太小题大做了。周妈妈却是不管这些,道:“你们可别这样了,少奶奶确实不好伺候,这也是应该的,哪家千金小姐是好伺候的。那些山野村妇倒是好伺候,该说根本不要你们伺候了。不是我有什么看不上她们,只是这样的来做家里主母,你们觉得应该?”
见众人总算有些明白了,周妈妈才接着道:“这样的混账话再不必说了——话说少奶奶只怕也轮不着你家大妞去伺候。人原来就是家里丫鬟婆子无微不至照料着的,将来陪房和丫鬟多着,只怕不用咱们!”
听到这话,在场的都是一怔。若说原来的担忧不过是一个母亲的打算,转圜余地大得很,后头周妈妈的话可就厉害了,正关系着在座人将来家里的位置。家里十几年没得主母,只怕都忘记主母身边的人掌控内宅才是应当。
而到时候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这些老臣可不是要给顾家带过去的人让位。想到这个大家才有些急切:“周妈妈你可要个主张来,少奶奶初来乍到的就把咱们甩开可是不成的,这可让人寒心。”
周妈妈虽然管理者周家后院,本身也是极能为极忠厚极公正的,但是水至清则无鱼,她不能事必躬亲,手底下就要用人,那么自然下头有些小心思重的也不能免了。只不过这些都是挑选过的,心思还在分寸之类,因此周妈妈才一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然而真说她喜欢其中这样的人,那就是不了。这时候还颇觉得出了一口气,背过身去,因说道:“我不过是个老婆子,不过因为奶了少爷几口,得了少爷一点信任才有这些体面。可说起来不过是同别人一般的卖身婆子,水再高也漫不过桥去。到时候少奶奶到家就是主母,她说什么不是天经地义?”
有些人立刻灰了心,有些人却是急道:“这道理谁没有呢?话说咱们这些这十几年难道什么都不算?兢兢业业的,就算没有功劳也该是有苦劳的罢。既然是这样,多少该得些尊重!”
周妈妈却是微微一笑,直截了当道:“若真是只是一点尊重,那自然不难。少奶奶我见过,好歹是知书识礼长大的,规矩是一点不错。到时候诸位真的是本本分分,那么两厢好看,少奶奶自然会论功行赏,各有尊重。只是怕有些个人要的不只是这一点尊重,还想以前一样日子!”
说着周妈妈冷冷扫过众人一眼:“这是做梦!有主母和没有主母能一个样么?我当然知道有些人来说是原来日子好过,顶上没人管着么。然而主母进门才是名堂正道管家,可别忘记本分!”
有些人被周妈妈说的恼了,脸红反口道:“妈妈可别说的这样厉害,还是一副正大光明的样子!管家这些年,您也算是大权在握了,我不信您自己没得了好处,如今又愿意这样爽快松手?”
周妈妈笑着摇头,只觉得这帮人实在太爱以己度人,都不晓得自己。于是道:“人和人可不同,我或者得了些好处,但绝不会比你们多。至于是不是因此死不放手,那就是你们猜错了,我如今也年纪大了,巴不得少奶奶接手,我只每日舒舒服服过日子!”
话说到这份上,该头脑清醒的自然是头脑清醒,不清楚的也就说不清楚了。周妈妈只最后道:“我晓得有些人是不甘心的,只是该想想位置!少奶奶打理后宅才是名正言顺,真个扛起来哪里能抵得过。你们想的是或者少奶奶是个脸皮薄性子软的,况且你们一起作怪,同气连枝,就是主母也轻易不能发作。”
“然而你们只怕打错算盘了,少奶奶本就是天之骄女,况且年轻傲气,真让她不好看,反而会让她越发要料理了你们——到时候可别指望少爷出手,且不说你们不占道理,就是占着道理又如何?从来没听说过家里家主为了下人与主母不好看的。”
这边周家仆人在有打算,那边顾家下人自然也是有打算的。早些时候后院可是人人活泛起来了,都想挤进祯娘的陪房人选里。这些人选宝瓶轩里丫鬟们的家人是有天然优势的。
不过六房下人已经选定,至于伺候的丫鬟婆子就更不必说了,就是宝瓶轩这些人就是。这时候大家早不再钻营这些,而是讨论起到了周家大家各有什么差事,能不能比如今强。
“这是当然的了,到时候小姐过去就当家,咱们这些跟过去自然能够卡紧紧要位置,哪家不是这样的?当家主母当家主母,哪有身边人不重用的。只是有一点不好说,都说一个萝卜一个坑,原来在位置的周家人不好对付!”
“这有什么难的,人家虽然是先来的,可是却没得后台。别人家的老人后头都有个原本的老太太坐镇,说是老人轻易动不得。周家却不同,本就是等着小姐去安排的,只管放心。”
祯娘可不晓得自家要带去的家人已经在议论这些了,她心里虽然打算过这些,却着实不算上心。在她看来这事儿正是理所当然,中间还能出什么波折呢?比起这些心里计较,她最近更加忙着原本与小姐妹们来往。
要知道,之前的轮流东道过了,如今就是大家轮着出嫁了——也不只是婚礼当日,还有婚礼之前邀请亲朋好友来到的添妆礼,同样也是要去的。不过祯娘意料外,她添妆礼之后,第一回去别人的添妆礼,大家竟一起说起她了。
——从古至今有的是男女婚嫁厚彩礼厚嫁妆的,一个是为着心疼儿女,另一个就是炫耀家财。祯娘家这一回添妆礼可是镇住了一批人,就算是之前日日在一起读书的同学们也没有不吃惊的。
等到祯娘之后玉清的添妆礼上大家还说过一回,玉润只磕了瓜子,笑道:“早知你是个富的,却不知到了这个地步。要是早知道,应该让你多多东道,反正你是大财主,咱们一点也不心亏哩!”
玉滟也跟着道:“可惜可惜,以后也没什么机会了——人都去了山西,实在不能够了。不要说东道,就是咱们要打秋风也动不了。要知道祯娘那些宝贝,只要拿出一件就足够腰缠十万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