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远沉默了一下,方才点了点头:“太子待我恩深情重,此等大事齐光自不敢缺席。”他顿了顿,接着道,“只是许多事还需先问过陛下才好。大人只管去办自己的事便是了,陛下都在上头看着呢。”
李大人这才行礼退了出去——他也是明白人,知道这事若是做得好了,说不得来日就能得了圣心入阁封相,必是要好好对待。
萧远独自站在原地似乎有些出神,好一会儿才理了理袖子,径直往皇后的寝殿去。
皇后确实是还未醒——那日太子方才没了气息,皇后就也跟着昏了过去。皇后的身子本就不好,当时急匆匆的赶来便吹了不少凉风,之后急痛攻心,自是受不住。还好后头太医赶来,戳了几针,暂时救了皇后。皇帝自然也为爱子的死而悲痛欲绝,但到底一心挂念的皇后也只得暂收了悲痛之心,守在皇后床边看着。
这种时候,郑宝仪和长平公主,自然也都守在一侧。
长平公主一夜之间失去兄长,母亲亦是生死不知,早已吓呆了。现在的她只是缩到皇帝的怀里,不断地流泪哀泣。她自小也没正经和躺在病榻上的亲兄长玩过几回,不懂事的时候更是讨厌满身药味的兄长,可这时候却也抽抽搭搭的和皇帝说起旧事来:
“二哥哥最疼我,有了好吃好玩的总会给我送一份来。以前我去东宫玩的时候,他就坐在榻上看着我,等到跑出汗来了就把我叫去,让人给我倒茶擦汗,还给我吃海棠糕。我小时候,还常趴在他榻边看书呢......”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怎么的,竟是叫我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呢。”
皇帝最疼这个女儿,虽前头因着她淘气出宫没能赶上时候回来生过一场气,这会儿听着她哽咽哭泣,早就软了心,一时勾起愁肠,倒是抱着女儿抚了又抚。
长平公主哭得差点儿背过气来,发髻散乱,可怜的就像只刚刚断奶了的小猫,湿漉漉的眼睛就看着皇帝,可怜巴巴的问他:“父皇,母后会好起来的对不对?”
“好孩子,还有父皇呢......”皇帝被她看得心痛不已,念及已逝的太子和如今病势沉重的皇后更是满心悲痛,一时不能自持,眼一红,父女两个便抱在一起哭作一团。
郑宝仪本还是怔怔坐在一边,见了这模样只得上前劝慰。她已是活了一世,如今再来却是沉稳了许多:“姑母说不得正听着呢,姑父和长平这般模样,她心里头必然也是要跟着难过的。”
一劝二劝,倒也劝住了皇帝和长平公主。这三人凑在一起,真有些一家人的模样,倒把刚从门外进来的萧远给比成了外人。
萧远也不介意,只是沉默着站了好一会儿,待得皇帝渐渐镇静方才上前行礼请示道:“太子并无子嗣后代,若是陛下不介意,臣愿以弟礼戴孝。”
皇帝面上僵了僵,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嗯,你有心了。”语气里面还带着些许僵硬。
郑宝仪听在耳里,心里想了想,觉着这也不是个事,这时候便跟着劝了一句:“我知道荣郡王也是好心,但此时行此礼怕是会招人非议。”皇帝还未明旨过继萧远,若是萧远真的以弟礼戴孝那就未免有些太过尴尬了,少不得要有人在后面说酸话。萧远本人自是不好提这事,他若提了说不得皇帝还要觉得他居心叵测;皇帝本人心情不好另有打算,自然也不会在这时候提这事,郑宝仪此时提起这话也算是帮了萧远一回。
皇帝听了这话倒也干脆,颔首道:“无妨,迟些时候朕再下道旨便是了,总也怪不到他这个小辈身上。”至于过继一事,他这关头却是半字也不提。
萧远也不在意,点头谢了恩又站到一边去了——他早就已经不对皇帝的“父爱”有所期盼了,对皇帝来说他本就只是无可奈何的选择,真论不上有几分真心。
郑宝仪此时方才起身,郑重一礼道:“陛下,我愿以未亡人的身份参与丧礼,还望陛下恩准。”她一贯都叫“姑父”,这时候说起“陛下”二字便显得格外认真。
皇帝这时候却是比方才听到萧远所言更为感动:“这是何苦?二郎原就是为了不耽误你才不愿成婚,你这般岂不是辜负了他的心意?”
郑宝仪摇了摇头:“我与二郎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所差的不过是缘分命数而已。二郎从不曾负我,我自是不愿负他。还请陛下成全。”
皇帝把她招到身前来,颇是唏嘘:“哎,你小小年纪的,说起话来倒是有条理的很,怪不得你姑妈最是疼你。”他为人父的,自也不是不愿见着儿子喜欢的姑娘另许他人,郑宝仪有此意他也是高兴的。
郑宝仪默然不语。
自她重生以来,一直都想着要改变命运。可是到头来,大势一如江流之水滚滚而下,势不可挡。萧远还是回来了,萧天佑还是病逝了,姑姑还是病重垂危,郑家亦是扶不起来......无论她如何挣扎,她还是什么也没改变。
她简直不知道,她究竟是为何重生?
郑宝仪满心怀疑重生的意义,而另一位重生者则是壮志酬筹的想着他的大业,只觉得这是长生天赐予他的机会,万万不可错过。
戎族认真论起来不过是几个边外部落的联盟,大汗则是势力最强部落的族长,一如狼群中挑选头狼一般。故而,他这些年来亦是忙着整合各个部落,倒也抽不出身去管大越的事情。
可是,直到今年,他左右等不到那位前世投奔自己的贾先生,心里犹豫了几回,干脆清点了自己部落的人马往北疆的落马城去。
那位贾先生乃是大汗心中或不可缺的人才,几乎引为臂膀知音。前世李景行在嘉涵关设了埋伏,他一意赴战,帐下那些人也都被怒火和前面的小胜冲昏了头脑也跟着起哄,唯有贾先生一板一眼的向他谏言,可惜他没听,最后中伏重伤,只得无奈败退,没多久就因着族中大乱而死了。
如今重新来过,他自然要把前世那些没用的、作乱的家伙给一个个处理了,也早就打算好了要好好对待贾先生这位忠心对他的大才。只是不知怎的,这一世的贾先生却没来。大汗想起这一世萧齐光的意外提早回京,虽知道大越那边没人会知道贾先生的来历但心里还是紧了紧,也不好再傻等下去,直接便往落马城去。
虽然如今的戎族还未到能够对抗大越的时候,但也正好借着这机会叫底下那些人也见一见血,正好试一试那位大越的重生者到底是谁。大越这时候也是上下一团乱,哪怕是真的事发了,大不了送些东西上去认个错,大越那边自持是上国,总不会与现在的他计较的。
再说,贾先生本就是落马城人,他这一去还能带回个人才。这本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这样一想,大汗心里大是畅快,不由得取了系在马上的皮囊,喝了一大口紫玉浆,看着落马城的目光更是志在必得。
紫玉浆正经说起来也就是马奶酒也可以叫酸马奶,是用新鲜的马奶酿出来的酒浆。对于大部分戎族人来说这东西倒是珍贵的很,盛夏之时总是会摆出来招待贵宾。行军作战之时,这东西亦是可以作止血药用。
☆、130 桃花粥
因为是国丧,沈采薇也不好乱跑,只好乖乖呆在自己院子里不再出门。好在她本就是个有条有理的性子,心里定了个时间表,一早到晚的看书、练字、练琴、描花样子做女红,一顺儿的轮下来,一点惹闲愁的功夫都没有。
最重要的是,因为得了沈承宇的默许,李景行这家伙也常偷偷跑来瞧她。
李景行虽然是第一次谈恋爱(自认为),怀着“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妹子不来找我我去找妹子)的伟大情怀,他很快就无师自通的领悟了许多恋爱的小技能。比如清晨的时候悄悄跑去郊外山寺里头去折春末的桃花枝送来,耳根微红的说一句:“聊赠一枝春”;比如偷偷摸摸的做了两颗红豆骰子,非缠着沈采薇编两条络子,系上红豆骰子一人一条;比如偶尔用柳条编成小人偶偷偷塞到她手上,等她不小心拆开了才发现里头有颗莲子......
如此种种,哪怕是沈采薇自觉定力不错都要被他缠得受不了了。
沈采薇昨日里刚好答应了沈采蘅替她写一幅字,早上喝过一碗桃花粥后特意把几个丫头都遣了出去守门,自个儿呆在房中研磨静心。
因为不知道该写什么,沈采薇研好了墨后便握着笔发了一会儿呆,等到外边有人轻轻敲着窗棂,她手一抖一滴小小的墨珠子就落在了宣纸上。
沈采薇来不及去看窗外的人,连忙低头去看:一张宣纸上面不知何时写了小小的李景行三个字,还有一滴晕染开来的墨水,就像是忽然落在心湖中央的水滴荡出一层层的水纹一样。
她心上一颤,面上便缓缓浮起一层薄薄的红晕来,一如花蕊中央悄悄绽开的红艳,美不胜收。
她想着这时候会来这里敲窗的必是李景行这个没事找事的家伙,一羞一恼之间便把桌上那张宣纸给揉成一团扔到桌底下去,推开窗,没好气的问:“有门不敲偏来敲窗,你这是什么毛病?”她和李景行一来一往久了,反倒不如以往客气。
窗外那人就安静的立在廊下,天光倾泻而下,眼睫仿若沾光,俊美的脸庞便如珠玉一般明亮。他长身玉立,微微一笑,和煦至极:“多日不见,二娘的倒是越发活泼了。”
沈采薇原就有些红的脸庞立刻显得更红了,很有些不好意思的抓着窗栏,小声道:“萧哥哥怎么来了?我还以为......”还以为是李景行那个没事找事的家伙。
萧远被她那不好意思的模样逗得又抿了抿唇,忍不住接着逗她:“以为是景行来了?”
沈采薇这时候已经稍稍镇定了下来,不答反问的道:“萧哥哥是来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