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陆】(1 / 2)

【伍拾陆】

卓少炎。

自戎州相见至今,这是他头一回连名带姓地叫她的名字。这一声落入她耳中,又冷又重。

他短短几句话中,捎着无意掩藏的怒气。而在怒气之下,亦有隐约可辨的失望与痛意。

怒气是因她今日此来,搅乱了这一场对方筹谋已久、而他愿以顺水推舟的大戏。失望与痛意是因他剖心任她窥触,得来的却不是她比之前更多的理解与尊重。

头一夜他曾说,他的心,她来拿,只要她肯要,只要她不嫌弃。

而今他问,她是不是以为,只有她卓少炎所奉的道,才是这天下的至正之道?若是,则他的心,她终究是嫌弃了。

他要的,何止是她的爱与疼。他要的,更是她的敬与重。

若无敬与重,她又如何能够真的爱他、疼他?

——正如当初他待她一般。

自从上了马车,卓少炎一直没有说话。此时被戚炳靖这般冷辞质问,她才终于开口道:“……炳靖。”

她就这么叫了他一声。

他的表情微起变化,目光随之移去她的脸庞上。她并没有因他的话语而露出不快的神情,仍然是他见惯的冷静。

可她接下来的话却毫不似看上去这般冷静:

“我心里面很乱。”

她轻声说道,眼帘一垂,就遮住了他看向她的目光。

“你说得对,我见不得你为了大位而谋旁人的命。但你难道以为,我就情愿见得旁人来谋你的命?

“你问我今日为何而来,我自己竟也想不清楚。今晨听到南御苑内侍卫皆是奉你之命布置的,我一面担心你又要杀人,一面又担心你杀人不成、反被人害。

“我心里面乱到,根本顾不得去分辨我到底想要做什么。我不明白我去了,是要拦着不叫你杀人,还是要护着你不被他们所害。我只知我那时候唯一想的,就是要亲眼看一看你在做什么。

“炳靖,你自幼尝尽辛酸苦辣,计事城府极深。自你我二人在戎州相见后,你所谋助我的事、你对我的情意、你的诸多过往,有哪一件是你主动亲口同我说的?不是被人揭开隐秘,便是凭我自行揣悟。

“我悟得很累。你要我把你当做我的男人来爱和疼,那你又有没有把我当做你的女人来相信?昨夜你剖开心叫我看、叫我碰,然而一觉睡醒后,我又变得丝毫不知你心中在谋划什么、在筹算什么。

“你说我以为只有我所奉的道,才是这天下的至正之道。我想问一问你,我卓少炎所奉的道,是什么道?若论正,晋室之江山,最是得之不正。我曾为大平将臣时,日夜所思,皆是该如何收复大平之山河故土。可当我说出想要尝一尝做你的鄂王妃是什么滋味那一句话时,我卓少炎所奉的道,便已不再是从前的道了。

“如今的我,又有什么资格再论正道?你以为我今日此来,是看轻你,是不敬你。可你错怪我了。

“我只是心里面……很乱。”

她说罢,车内一时极静。

戚炳靖之前绷得冷硬的脸色逐渐松缓。过了少顷,他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腕,“少炎。”

可他也只是这么叫了她一声,拇指不轻不重地在她手腕内侧摩挲着。

卓少炎垂首,看了一会儿他的动作,抬手按住他,“炳靖。你能否回答我,这一个帝位,你是非取不可么?为取帝位,不论要再赔上多少人命,你也不在乎?”

面对她第二回问这话,戚炳靖沉默了许久。

然后他收回了被她按着的手,答道:“少炎。我已回不了头了。”

她闻言,轻轻蹙眉。

他又道:“此事要你体谅我,本就是我奢望了。我不逼你。我头一夜说过的话,仍然作数。”

——她若难再付真心,他也不留她的人。

车行至大长公主府前,缓缓停稳。在小厮来打帘子之前,卓少炎转过头,看着他的眼,道了句:“我知道。”

戚炳靖没再说话。

车帘一起,外面大亮。当着众人的面,他撩袍下车,然后举臂将她抱下来,再将她的手牵住。

任谁看了,都是恩爱如常的模样。

……

鄂王归京,在京诸臣递入大长公主府的名刺堆如小山。

今日听闻他自宫中还至公主府,又有不少朝臣府上派人来问安,顺便再递名刺望求一见。戚炳靖一入公主府,便命将这些人统统打发了,自己从那一堆名剌中挑拣着看了半晌,最后只叫人去传当朝辅政大臣之一、户部尚书莫士培来府见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