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哭得很惨,虽然没有放声大哭,但是他每说一个字眼泪就往下掉,一双眼睛通红通红,手指也不指着天了,收回来抹了一把自己的眼睛,带血的指缝间流出清澈水液,压抑着发出低低的呜咽。
——他的眼睛比血还红。
陆舜华不由想到之前叶魏紫讲他亲眼看着母亲撞死在棺木前的话,动了点儿恻隐之心。
她小小地凑近江淮,圆溜溜的眼睛瞅着他,嘴唇张合几下,说:“这个给你。”
江淮没理她,手掌用力搓了下自己的脸颊,抬起头就看到自己面前一只白嫩手掌捧着一块帕子。
他扭过头,冷冷地说:“不用了。”
陆舜华说:“你脸上都是血。”
江淮抬手去擦,但他刚摸了自己的伤腿,双手本就全红,越擦脸上越红,根本擦不干净。
陆舜华看他兀自擦拭半天,叹口气还是自己动手了,帕子在他脸上使劲搓过去,还算白净的皮肤也都搓红了。
江淮任由她不温柔地在自己脸上擦来擦去。
风吹动竹林发出沙沙响声,他们隔在这一方静谧里,没人来打扰。
江淮靠着树桩坐着,他的腿上胡乱帮着自己撕下来的衣料,绑的乱七八糟,血很快把布条又染红,但至少没再往下滴。
陆舜华看得出来,他很痛,但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他。
江淮动了动,他撑着地勉强站起来,低声说:“我走了。”
陆舜华说:“可是你的腿还在流血。”
“没事。”
陆舜华看着他惨不忍睹的小腿。
她想了想,说:“明天阿宋来静林馆看我,我到时候让他带点伤药回来。”
“不用。”
这人……
陆舜华追着他跑,在他身边跟着,说道:“那你什么时候回将军府,就去找大夫给你看看吧,我知道上京有条平安河,河东的回春堂里有个老大夫,用药很准……”
江淮:“……”
江淮:“你到底想干嘛?”
陆舜华掏出刚才给他擦脸的帕子,在他面前提着晃两下。
“你受伤了,受伤了就要看大夫。”
他忍着不耐烦,问:“所以呢?”
“所以你要去看大夫啊。”陆舜华都惊奇了,“这连三岁小孩都知道。”
“……”
江淮猛地抬起头。他发后束着白色的发带,刚才一番兵荒马乱头发散了些,从脸颊两侧垂落,粘在脸上,他没有伸手去拂,反而看着陆舜华,像好奇更像探究,半晌低低开口——
“你同情我。”他的话很笃定。
陆舜华沉默。
他没说错,从一开始她就是在同情他。
正如他当初请教她《渡魂》,整个静林馆只有他们两个人会吹、需要吹,她起初看到他坐在黑暗里磕磕跘跘吹着曲子的确有一种同命相怜的怜惜,所以她才会走上前。
江淮继续说:“你在可怜我。”
这次她不能再否认,点点头,说:“是,但是……”
江淮:“但是什么?”
陆舜华:“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江淮:“哪里不一样?”
陆舜华:“你是我爱徒,我是你师父,我关心你何错之有?”
没想到江淮居然又笑了,听到她这么说,他整个人放松下来,但那笑淡淡的,转瞬即逝。
他从她手里接过帕子,淡淡说道:
“郡主,我不需要这种关心。”
顿了顿,又说:“更不需要同情。”
*
又过了两天,叶魏紫带着叶姚黄回来了,而陆舜华晚上去找江淮时接连扑了两回空,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
她把这回事说给叶魏紫和叶姚黄听,叶魏紫捧着如意糕,偏过头想不出个所以然。
“所以……他怎么又不见了?”叶魏紫扭头问叶姚黄。
叶姚黄是叶魏紫的同胞哥哥,长得黑黑瘦瘦,个头看起来很壮实,人却是个老实巴交的孩子,他给自己妹妹手里又塞了块糕点,摇头回答:“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