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看着她,看了许久,轻声说:“好。”
他带她去了藏书阁东边的侧房,陆舜华推开门的时候,他还在身后看。
突然,江淮说了句:“像在做梦。”
说完抬起头,似笑非笑,又问:“会不会我等下就醒了?”
陆舜华的手露在外面,但她仿佛不喜欢,用斗篷把它拢进里面,她没有回答江淮,慢慢抬起左手,去推面前的门。
门推到一半,被另一只宽厚的手格挡住。
陆舜华静静看着他。
“你说……”江淮的脸色看起来很差,眉梢皆是忧虑,扣着门板的手骨节发白,“是梦吗?”
江淮的嘴唇抖了抖,好像真的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他一直努力压抑的什么东西,却像是再也压抑不住。
他身子往前倾了倾,用力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说:“不然,你再和我说句话吧。”
陆舜华手按着门板,一动不动。
江淮一直看着她,面部用力,咬紧了牙,说:“嗯……说句话,随便说什么。”
窗外,明月高悬。
陆舜华拢着袖子,左手手掌按在门板后,往外推的同时说:“很晚了,睡吧。”
江淮手紧了紧,眼看那门关了一半,她的脸消失在半片阴影中,心头的慌乱惶恐尤甚,没有犹豫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再说一……”
陆舜华抬起手,想要抽回来,不料被江淮用力地攥紧。
他满脸惊疑,手下生了大力气,眼里不掩奇怪,深吸口气,抬起右手要去探掌下脉搏,却被陆舜华伸手轻轻格挡开。
江淮哑声说:“你……怎么会?!”
他不敢相信地抓着纤细的腕骨,他是习武之人,刚才没多想,出手用的力道下意识很大,按理说应当很痛,可她的脸上表情依旧淡淡,连眉头都没抬,仿佛感觉不到痛。
他没探错,手下的腕骨处,没有脉搏。
“别试了。”陆舜华轻轻说,“是真的。”
是真的。
她没有脉搏,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
她是具尸体,是个死人,是个怪物。
陆舜华没有去看江淮的表情,低下头说:“歇息吧。”
江淮的身子狠狠一晃,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开手,周围静谧一片,他再也没问这是不是场梦境的问题,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看。
夜风呼啸而过,他仿佛被这声音突然被惊醒,一把推开门,神情凶狠,动作却很小心,怕惊到人。
他说:“怎么回事?”
陆舜华沉默,江淮又问:“发生了……什么?”
声音比前次干枯好几分,像突然被抽干浑身力气。
陆舜华抬眼:“怕了?”
江淮狠狠一震,大力摇摇头,表情却好像受了天大的刺激。
他简直快控制不住自己,“到底,怎么……回事?我……”
江淮语无伦次,完全不能明白自己所言。
刹那间记忆如零碎碎片,扎进血肉,咬得生疼。他在零零散散的片段里勉力辨认,依稀想起曾经副将和自己讲过的话。
【越人巫蛊师擅蛊,更喜好以活人养蛊制蛊,据说这种蛊虫能够生死人肉白骨,不仅控制活人,甚至可以控制死物,极为邪门。】
他想起了很多,甚至想起了他平生最不愿意回想的那场战役,那场青霭关下活人与死人的对抗,精锐的刀与巫师的蛊的对抗,伏尸百万,血流成河……
从一开始她披着的斗篷,戴着的厚重面纱,脸上遍布的血痕,他原来一直在逃避这种感觉。
这种将他彻底击倒的,无力的,一脚踏进深渊般的绝望感觉。
久违了。
陆舜华终于叹口气,摇摇头道:“不重要了。”
“怎么会这样……”江淮的脸上血色褪了大半,眼睛睁大,不住沙哑低喃:“为什么会这样……我以为,我以为只是……”
他以为她可能只是受了重伤,无力回京,只能休养上好几年。
他以为她还好好的。
他甚至庆幸,上天垂怜。
先前的震撼、庆幸、喜悦都被此刻的冲击打散,打得他快站不住。
他自以为是,他自鸣得意,他自作聪明。
他才发现陆舜华的这张脸,看起来透着阴森的惨白,周身气质如鬼魅,触手的皮肤冰凉,哪会是一个活人。
“怎么会。”江淮近乎癫狂,因为愤怒和怜惜,脸上五官微微扭曲。他伸手摸到自己腰间佩剑,一字一顿:“是越族人,对不对?”
陆舜华盯着他看了会儿,目光落在他的佩剑上,垂眸道:“你想怎么样?”
“我……”
“南越皇族……”陆舜华看着他的眼睛:“不是已经被你灭族了吗。”
江淮猛地抬头。
陆舜华:“大仇已报,冤孽已了,不用再记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