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同学吗?唉,过来坐。”
年级主任走到饮水机旁,用纸杯接了杯温水,端起来放在了男生面前。
方南接过纸杯,低头抿了一口:“谢谢田老师。”
田主任张了张嘴,像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起头。他整理着桌上的教案,等面前的男生仰头喝完一杯水,才温和地开了口:“住在学校宿舍还适应么?”
方南放下杯子,点点头:“挺适应的,谢谢田老师。”
田主任看着眼前寡言少语的大男生,忍不住叹了口气:“方同学,平时生活上有什么困难,需要老师和同学帮助的,尽管和你们曹老师提出来,曹老师解决不了的,就直接来办公室和我说。”
“你们家的事……就是意外,和你本来也没什么关系。你看你现在成绩那么优秀,从来不用家里操心。困难嘛也只是暂时的,不要给自己太多压力。”
田主任从书柜里取出个文件夹,递给方南。方南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张盖红章的纸,应该是自己的减免学费申请被学校批下来了。他伸手往里摸了摸,又掏出了一沓百元纸币。
“这是办公室里几个老师的一点心意——”
“田老师,这钱我不能要。”方南抽出申请表,将装着钱的文件夹递回给了田主任。
从年级办公室里走出来,方南站在走廊上,抬头看了看天。
春天只剩个尾巴,初夏就要来了。又是个适合打球的大晴天。
和风伴着暖煦,吹拂过这座四季如春的南方小城。学生们沿着教学楼下的球场肆意奔跑,挥手呼喊着自己的同伴。校服被随意扔在篮球场旁,堆得到处都是。
“好球!”
不远处传来热烈的欢呼声。方南顺着声音望去,看到一个男生运着球,朝他奔了过来。
“方南!”曹藩宇冲他大声喊道,“你丫的怎么还不下来,站那儿看猴呢?”
方南对着自己的哥们儿摇头,指了指学校北门的方向。曹藩宇瞬间露出了然神情,挥手示意方南快滚。
这意思是球队他来负责,让方南安心地自食其力去吧。
曹藩宇,高一十一班班主任的大公子,校篮球队副队,队长方南的头号死党。学校里极少数知道方南家里出事的人之一。
方南家原本是开货运公司的,规模在当地还不算小,在这座四五线小城里妥妥算得上是个富二代。高一上学期期末考,方南碾压式斩获了沽南一中年级第一的桂冠,方南爸爸乐得不行,当晚请了一群公司里的人在酒楼吃饭。
那晚众人喝了多少酒,酒席到多晚才散去,曹藩宇也没听方南讲过。他只记得,方南第二天就被老曹喊出了教室,整整三天都没回来上课。
方叔叔公司里的货运司机开着重载卡车,在下高速公路的分岔口斜撞上了一辆旅游大巴。卡车司机当场死亡,连带着旅游大巴撞翻了隔离带,车里死伤惨重。
事故的原因是酒驾。
方南家将整个公司抵押作赔偿,方叔叔说是要北上找亲戚借钱,从此消踪匿迹,再也没联系过家里。方南母亲本来身体就不好,出事后也没法继续工作,被他舅舅带回了娘家休养。
曹藩宇自然清楚方南每天下午放学都要去北门兼职,这才果断放行。
方南将减免学费的申请表塞回书包,双手插进兜里,沿着楼梯向下走。
拐角的仪容镜旁有道人影,正低头摆动着一个黑色的长盒子。方南赶着去兼职,并没有停下脚步。
他加快步子,沿着楼梯继续往下,与一名正在上楼的中年女人擦肩而过。
中年女人穿着一身米色长裙,一头波浪卷发垂在肩头,看起来既知性又优雅。身上浓重的香水味朝着方南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女人径直走到拐角站着的人身旁:“小云,轮到你了。”
方南绕过拐角,余光看到一名男生从背光处走了出来。
男生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穿着一件打领结的黑色正装,一头栗褐色头发梳得齐齐整整,与学校里邋里邋遢的学生仔们格格不入。男生左肩背着长方形盒子,手上拎着根又细又长的棍子。
不,不是棍子。方南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人手上拿着的是一根木制的琴弓。
“正常发挥就好,别紧张。”
女人替男生理了理额前的头发,带着男生向一楼的阶梯教室走。
“妈,我没紧张。”
被叫做小云的男生动了动喉咙,握着琴弓的手有些发抖。
明明紧张到不行啊,方南心里想。
方南刚走出教学楼,就听到一阵悠扬的乐声从阶梯教室里飘了出来,旋律怎么听怎么耳熟,他却说不上来名字。
琴弓发出的第一声浑圆而绵长,乐曲的旋律十分鲜明清晰,甚至隐隐有压过校园里其他杂音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