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荷收回目光,低头回道:“辰初一刻。”
乔掌事像是头上长了眼,放下手中的簿册,抬眼看她,平淡的眉眼间带着丝意外:“你竟能看懂那摆钟,那是前年从西洋运来的舶来品。”
苏青荷记着那典薄的话,能少搭一句就少搭一句,于是默默低头看脚尖。
乔掌事亦没有多大兴趣深究,伸手身旁摞得一尺高的簿册推到她面前:“这是库房内所有的玉石清单、近十年来供给宫中的玉器图纸及其原料的记载,限你三日内看完。”
苏青荷瞪大眼,敢情这摞书册是替她备的呀?
看着那足有二十几册,每册都有她大拇指宽的账册,苏青荷整个人都不好了,
苏青荷咽了咽口水:“过去的图样记载……没必要看罢?”
乔掌事梳着整齐的圆髻,只戴着一条缁色毛毡暖额,没饰任何的珠翠,一身宽大的朝服罩在身上,许是由于很少笑,法令纹和鱼尾纹趋近于无,但到底皮肤有些松弛了,唇角和眼角有些下耷,更显得她不苟言笑,暮气沉沉。
但细细端看她五官,看得出她在年轻时是位美人。
这位暮年美人正眼含冷意地瞧着她:“当今圣上是偏爱暖玉还是冷翠,卢贵妃喜好曲水纹还是如意头,淑阳公主偏喜珍禽还是异兽,这些你都清楚么?”
乔掌事每问一句,苏青荷的脑袋便愈低一分。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想直接来‘协理’瑰玉坊?”乔掌事将目光重新放在手中的书册上,极为平常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让苏青荷有些心惊肉跳,“如果连这点苦都吃不下,我这就去宫里请示皇上,瑰玉坊不养闲人。”
苏青荷没再言语,直接抱起那一摞书册,转身走到那张空案前放下,坐定便拿起一本翻看起来。四周的人也纷纷收回目光,接着做各自手里的事。
于是,整整一天,苏青荷都在大堂内做着翻看书册,直到日薄西山,同僚们纷纷起身回府,苏青荷才抱起剩下的书册,准备回府继续挑灯夜读。
“苏大人,”就在她转身欲走时,听到身后有人喊她,她转身望去,只见一个鬓角皆白,蓄着长须的老头朝她走来,略有些同情地扫了眼她怀里的书,拉长了声道,“你手里的这摞东西啊,随意看看便好,你是皇上钦点的相玉师,乔掌事也就是嘴上说说罢了,她呀,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乔掌事是他们几人中资历最老的,但年龄却不是最大的,御用相玉师每五年选拔一次,乔掌事入瑰玉坊的年纪应当和苏青荷差不多,但乔掌事的下一届的御用相玉师,也就是她面前的这位老头,徐如海,如今已经年过花甲,还时常被乔掌事这个比他小了十多岁的“小丫头”训斥得下不来台面。
不过时间一长,再薄的脸皮也被磨出了老茧,被训着训着也就习惯了。
苏青荷笑笑,对徐如海恭恭敬敬地道了声谢,还是抱着那摞书册走出了殿门。
莺歌见苏青荷抱着这么厚一摞书回来时,吓了一跳,连忙帮她接过。苏青荷抱了一路,手腕酸痛,却也顾不得了。让莺歌掌灯,连晚饭都未来得及吃,继续坐在案台前翻看那些有的已经脱页泛黄的簿册。
不得不说,看那些陈年的图样很有裨益的,虽然很多已经过时,但让苏青荷对于宫廷图样有了重新的认知,打开了一条新的思路。
看图样是其次,了解皇族的喜好倒是真的。过去十年间的玉器出纳记录里,有不少是给已贬斥或夭折的宫妃皇子,苏青荷便直接略过了,只挑那些如今尚在人世且权位较高的出纳记录看。
不过那些掌记录的典薄也真是逗,连宫妃王爷们收到玉器后的反应,说了什么话,都一五一十地记录了下来,苏青荷看着也不觉得枯燥,倒觉得很有趣。
整整三天,压缩了一半的睡眠时间,苏青荷可算将那一摞簿册给看完了。
当苏青荷顶着两个黑眼圈,面对乔掌事的考问,对答如流时,乔掌事才难得地给了她一个好脸色。
“看你最近是挺用功,回去坐着罢。”
苏青荷精神恍惚地回到座位,望着与她相对而坐的几位御用相玉师同僚,颇有一种不是进入了相玉师的最高学府,而是进了养老院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