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月后,弟弟来到世上,娘却离开了。
细雨飘飘的清晨,爹爹带他们来到海边,娘躺在布满鲜花的木筏上,面容沉静安详,好像睡着了一般,只是,永远不会再醒来。
巧茗的目光一直停在娘的脸上,想牢牢记住她的模样。
时间久了,记忆会模糊,就像从前那个方脸的哥哥,巧茗如今已经拼不出他的样子。
不管发生什么事,活着的人日子总要过下去。
爹爹仍旧每天天不亮便出海打渔。
哥哥住在私塾里,每旬才回一次家。
巧茗,妹妹,还有嗷嗷待哺的弟弟,白天都交托在邻家大娘那里。
大娘心肠好,有时还会奶弟弟,但到底要以她自己的孩子为先,弟弟更多的时候还是喝米糊糊。
妹妹和大娘的大儿子混得很熟,两个豆丁整日在门前挖土造山。
同他们相比,巧茗乖巧懂事得完全不像个将将三岁的孩子。
她会帮大娘做家事,会喂弟弟喝米糊,事情忙完了,大娘坐在门口做针线,巧茗便在堂屋的桌子上,描哥哥留给她的字帖。
哥哥将爹爹的说话融会贯通,不单自己用功读书,每次回家还不忘教导两个妹妹,巧茜实在太小,坐不住,巧茗却很用心。
她还不知道读书识字可以为自己带来什么,只是纯粹的喜欢,喜欢每次学会一个字时,哥哥脸上赞许的笑容。
生活一直十分很平静,直到那场暴风雨来临。
出海捕鱼的男人们全被暴风雨带走了,再也没能回来,爹爹也是。
天放晴了,整个村子里却依然布满愁云惨雾,同时还要面对最现实的问题——谋生。
每家每户都失去了壮年的劳动力,今后依靠什么为生?
孤儿寡母能做得实在有限,渐渐地,能投亲靠友的都搬走了。
村子一日荒凉过一日。
交不出束脩,哥哥林鹏自然再不能去私塾读书。
他试着找差事赚钱糊口,十岁的男娃娃,做文职嫌不够稳重可靠,卖苦力又显然不够力气,县城里大小店铺商号全都走遍,没一个肯用他。
家里没有积蓄,摸遍全身,只有五文钱,没有差事,弟妹们马上便要饿肚子。
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会塞牙缝。
正彷徨无措之际,偏偏被辆马车撞倒在地。
好在车上的人讲道理,主动带他去医馆疗伤。
那人有些年纪,佝偻着腰,好像站不直,但是气派不凡,穿金银丝线彩绣麒麟的绸缎衣裳,帽上镶着莹润的翠玉。
他自称姓夏,说话声音尖细,头发半白,面上无须。
林鹏命大,只四肢关节擦破皮,脚踝脱臼。
夏大叔亲自送他回家,路上还买了两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给他。
林鹏哪里舍得吃,揣在打了补丁的衣服里暖着,留着给弟妹们当晚饭。
林家的情况,明眼人一看便懂。
虽然穷得叮当响,但兄妹四个依然友爱,看着就讨人喜欢。
“我这儿有个差事,卖身银五两,就是得离乡背井,往南到京师去。”
林鹏读书时,一个月的束脩是一百钱,那差不多是爹爹卖十日鱼才能赚得的。
因此,对于林家的孩子们来说,五两银绝对是巨额财富,不可能不心动。
“我想去。可是弟妹还小,走得远了,不能放心。”
“那你就带着他们一起走,五两银足够在京郊乡间购置宅子,比你们这儿要像样得多,那差事包吃住穿衣,月俸二两,都送回家里,保证弟妹们生活不愁。若是节省着用,攒些钱,将来弟弟还能入私塾读书,考秀才考举人,说不定还能高中状元做大官。”
夏大叔轻轻松松地便给他们勾勒出一幅美妙的远景。
巧茗已七岁,完全听得懂这番话,立刻乖巧地给财神爷倒了一杯水。
“夏大叔,请喝白茶。”
家里没有茶叶,巧茗便自作聪明给白水取名白茶,事物虽不变,但名头总归好听些,希望财神爷不要嫌弃才好。
“小姑娘挺伶俐,样貌也好,等再大些,也可以去我那儿领个差事,女娃娃月俸多,每月四两。”
巧茗闻言,圆圆杏眼笑成一弯月牙儿。
当晚,四个孩子便跟随夏大叔出发。
在马车上晃荡了十来天,总算到了京师。
夏大叔人好,先拿出二两银来,借给孩子们在城外的西梅村购置了一间屋子,说好回头从哥哥的卖身钱里扣。
林鹏顺利领到差事,银钱按月送回家里,人却从不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