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暖锋过境,雨下个没停。
屋子上潮,收在柜里的衣服要生霉了。乐忧将衣服清理出来,晾在屋里。
雨丝丝飘进来,沾湿绿叶。
乐忧将盆栽捧回屋,弹了弹叶上的雨珠。这是发财树,很小一棵。听说种了能发财。但她其实想种忘忧草。
她妈妈同她讲,她的名字取自《论语》,乐以忘忧。
她妈妈希望她一辈子没有忧愁。
雨檐上滴下的雨,啪嗒啪嗒地,在积水洼里溅起水花。
她蹲在屋前,手接着从檐上滴落下来的雨珠,出神地想,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听见有鞋子踩在水上的声音,她惊喜地抬起头。
一个男人,穿着西装,水溅上锃亮的皮鞋。他握着一把伞,手很好看。跟竹节一样分明。
不是妈妈,乐忧失望地撇嘴。她站起来,折回身。
男人喊住她:“乐忧?”
男人比她大了一轮不止,嗓音成熟低沉,与她同学的尖细尖细的不一样。
男人走去她面前,屈膝,与她平视:“你是乐忧吗?”
她点头。
“乐以忘忧,不知何苦。好名字。”
他竟然知道她名字的典故。
她看着男人的眸子。湛黑,瞳孔边有层晕。叫她想起在电视里看到的一种宝石。
啊,叫什么来着?
乐忧想不起了。
男人从口袋里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白纸,他递给她。
乐忧看他一眼,打开,很快认出,上面是她妈妈的字。
她对他放下戒心。
妈妈说,她生病了,需要治病,让乐忧去阳叔叔家里住一段时间,之后她会来接她。阳叔叔是妈妈的老朋友,不用担心。
“阳叔叔?”她喊。
他笑着点头。他说他叫阳庭,以后他会好好照顾她的。
阳光落满庭院。很好听。
她默默想着。
阳庭叫她收拾必要的东西。
乐忧踮起脚尖,将才挂上不久的衣服取下。衣服挂着,反而被飘来的雨淋湿。
阳庭说:“不用带了,我将来给你买新的。”
她想了想,只背了自己的书包,捧上自己的发财树。除此之外,她实在没有什么“必要”的东西。
这回他没拦她。
*
阳庭家的别墅很大,三层楼。房子前,有个花园,栽满了花,红的绿的白的,五彩缤纷。
用人替他开门。
他很有钱,有好些个人服侍他,像以前的地主。她想。
在阳家,乐忧住得很舒适。这里的环境,比她以前的家好了数十倍,不,百倍。
阳庭没有娶妻,却有个小孩,跟他很像,才八岁。
早晨,司机送他与乐忧上学。
司机对小孩很好,不似对她的恭敬,但也不十分亲昵。乐忧猜,他是阳庭的儿子。
可奇怪的是,阳庭对他并不亲热。
来阳家后,乐忧学会了一件事:并不是每件事,都需要刨根问底问明白的。
两年倏忽晃过。
乐忧快十三岁了,却没阳庭肩膀高。她早知道,他是个高大的男人。
她不知他多少岁,至少三十了吧。她妈妈二十四生下她,她如此推断着他的年龄。
她站在门口,用手挨着门框比着自己身高。一看,一年才长高三厘米。简直对不起阳庭好吃好喝养她。
但如果是妈妈见了,她会很开心。她会抱着乐忧说:“乐忧快长大了。”
妈妈病治了一年,还没治好吗?她忽然感到不安。她很想念妈妈。
即使阳庭待她极好,如生身父亲般,但绝比不得温柔的妈妈。而且他有女友——他带回家过。
她曾看见他们在书房里亲吻。她年纪不小,又早慧,并不天真,自然懂。
那晚她极想极想妈妈,早晨醒来,枕头是湿的。梦里她哭着叫妈妈。
她在他家,是个外人。寄人篱下,并不好受。是对妈妈的想念,才支撑她生活到现在。
阳庭走来,温柔地说:“小忧忧很高了。”
他总把她当小孩。其实很多年以前,她这个年纪,已经够嫁人了。
她抬起头,看他,泪盈于睫:“都两年了。”
“是。”他被她突如其来的眼泪吓了一跳,去摸她细软的头发,“在这,过得不开心么?”
“开心。可是没有妈妈。阳叔叔,我妈妈,是不是……病没治好?是不是……去世了?”
她早就这样想过,不然,为什么她一直没来接她?只是她始终不敢问。
那天阳庭第一次抱了她,将她搂在怀里。
是那种,很简单的,不带任何男女情欲的拥抱。
他身上有男式香水馥雅的香气。她早已开始发育,胸脯压在他躯体上,略感羞耻。
但他一下一下摸着她脑后的发,温柔细贴,似是如山的父爱。
她从未见过她的父亲。妈妈说,她爸爸在她刚出生没多久,就因事故去世了。
悲从心来,她哭得更加不可自抑,染湿他的衬衣。
阳庭送她坐在床上,楷去她脸上的泪水。他从袋里取出一串项链,戴在她脖上。
“忧忧不哭,送你礼物。”
她低头看。
一块黑色的石头,上面雕了憨态可掬的弥勒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