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着水路不走,走旱路?”
“你昨夜发热,可能伤口起了炎症,我带你先去找医生瞧瞧。说起来,还有一样,既然都说清楚了,你以后就是我的下属,别想造反。”
周迟扬鞭,轻轻打了一下马背。
路越走越窄,两人一直走,来到一处峭壁上。
松林起了风,涛声一浪接着一浪。悬崖下是深不见底的江水,曲折而湍急。
彼端还有峭壁,两座山崖间原先有一条软桥,现如今垂挂在山崖那头,这头的绳子被割断,切口不齐,且有几道反复的痕迹,显然人力所致。
周迟翻出地图,找出另外的路,又看了看天光,牵着马往回走。
李承业见崖边一棵几人合抱粗的青松,扎稳身形,举剑连挥二叁十下,向这松树砍去,剑气过处如飞瀑流泉。渐渐地,那树支撑不住,隐约有朝对面山峰倾倒之势。待李承业最后一剑斩下,大树终于应声而倒,山林震动,四下皆惊,只听一阵急促的猿猴呼啸声和鸟雀鸣叫声仓惶而起,纷纷乱乱,又迅速没入深林。
周迟也心有所感,原路返回山崖之上,恰好看到李承业收剑,而那棵参天巨树合腰而断,变为一支横木跨在两山之间。
“逢山开路,有趣。”周迟望向崖底,“沉将军教你的?”
李承业看着她:“你先走还是我先?”
周迟一笑,道:“你先。”
李承业道:“你不用担心,我不动你。”
周迟道:“你有没有试过背对其他人?”
李承业道:“怎么?”
周迟道:“我说过,要给你选择权。这是第二道考验,我想知道,李将军是不是真的信任我。”
这声李将军倒顺耳,比她平日叫的“李大将军”好听多了。
李承业让步,背向周迟,一人上了独木桥。
周迟离开江城之后,并无旁人知晓她的踪迹。
沉将军和周江澜都在找她。
从老太守的围场下山,往南走,到江边线索就断了。城南渡口发生过激烈的打斗,听报案的船夫说,见过一个道姑打扮的小娘子,姓周,大约十五六岁,看起来很富有,至于身份、去向、随行之人,这些就不得而知了。
关于周迟的情报,李家也得到了一份一模一样的。
李家的情报网遍布四海,可谓无事不晓。
李一尘还滞留在江城,都城那位丞相已经派人催过,但他迟迟未动身。
情报到他手里时要先经过一名老者。
向周迟下格杀令的也是一个老人,今年是他来李家的整整第五十个年头。
他对前代家主极其忠诚,当初前代家主要出海,他极力反对,为此还违抗过李一尘的命令。
李承业并不了解老者和李一尘的关系,也没去想过。而周迟猜到了一点,出于私心,她不会帮他。
青天白日,老人坐在院子里喝酒,两颊晕成酡红色,昏昏欲睡。他白日一般不饮酒,但现在他很高兴,喝酒能让他愈加快活。
他今日画重金买到了一幅画——也不全然是这样,卖家拿到钱,转身出去,他的下属从背后刺中了那人的心脏,还在脖子上补了一刀,于是钱又回到他手里,沾了血,倒也无事。那画是一个英俊的少年,他曾经在江城邻镇见过,除了相貌,似乎没什么特别之处,但今时今日,因为这画,那少年变重要了。
他想着要怎么对待这个少年,慢慢合上眼。
再睁眼时,酒壶已经空了。
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叫人添过,连自己刚刚是否睡着都忘了,他最近记性不太好,也许人老了都难免如此。
老人拿着酒壶,准备再喝几杯,瞥见院中还有一个人,眼前一白,战战兢兢跪下,酒壶也落到地上,壶底跌碎,清脆的一声响。
那是一个年轻男人,和画上的少年相比,各有各的俊俏,只是他看起来不易亲近,不像那小少年。
男人启唇:“找到了?”
老人答道:“是,当初送入仙宫的人都有画像作为记录,有一批流落到黑市。我绝不会认错,这就是这个叫小七的孩子。”
“再去喝一杯吧,我给先生备了好酒。”
白日饮酒未尝不可,他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您是想,当面感谢他照顾公主?”老人微抬起头,小心试探,见年轻男人没有反对的意思,说道,“我去派人安排。”
男人摆手,让他出去。
庭院空无一人,只有他与一幅画两相对望。
这画显然下了功夫,技法讲究,动静相宜。画中,灰衣少年在树荫底下洒米粒,一群雪白的鸽子簇拥着他,他肩上停了两只,头顶还有一只,鸽子羽毛是凌乱的,在他身上却很美,这符合他所崇尚的规则。
男人凝视着画中人的脸。
他透过画上的少年,好像看见了另一双眼睛,追逐他,挑衅他,再毫不留恋地离开他。他们都一样,从眼睛就能看出内在的坚韧。
“真遗憾啊。”
李一尘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