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彦羲看去,乃是近来城北新造的阁楼和集市,过不多时便要开张,遂笑道:“这可难办,需好好想想。我想好了,能全都要么?”
“你当真想好了?这一带的税目,我都会一一过目的。”
余彦羲笑了笑。
周迟点点地图某处:“这园子留给你。你想要个庭院,此处有山石花树,有空地,可种植草药。”
“春和堂就挺好的。”
“这是钥匙和房契。”
周迟取出一枚信封。
余彦羲道:“我辞官前,曾劝陛下莫要信那金丹之术,你支持我,我很高兴。丹砂、硫磺、金石,用在正途上方是好物,邪门歪道均不可信。只是可惜,可惜……”
周迟小时候和余彦羲学了不少医术,那些道理和后来李一尘教给她的多有相悖,但道理总是愈辩愈明的。李一尘倾向于放任自流,坚信阴阳五行之法;余彦羲则一板一眼,万事皆可定下章程。
前事揭过,他又开始过度关心她。他翻出几年前写的药膳,替她安排今后饮食,秋天吃什么,夏天吃什么,还给她无数瓶瓶罐罐,红的,青的,白的,哪一样经期吃,哪一样风寒时吃,一年的存量,应有尽有。他热心肠的样子处处透着诡异。
最后周迟烦了,两人好像又回到几年前,一切重蹈覆辙。
不同之处是,她比以前长大了一些,也更加不能忍受余彦羲的做法。
她镇定地挥出致命一击:“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你就算变成赵飞燕、杨玉环,我父皇也绝不会多看你一眼。”
她知道余彦羲最深的秘密,因此很清楚怎样伤他。奇怪的是,她没有愧疚之心,她想好了一万种伤人的说辞,最终选择了并不尖锐又能表达她意思的那一种,都是她想做的——难以置信那是她。她想在黑夜点起幽暗的灯读书,书页因飘浮的光晕而美丽;她想找余彦羲吵一架,朋友的存在因激烈的冲突而鲜明。她想那样做,她尚不知道身体和心灵的裂痕从何而来。
余彦羲听她说完那句话,脸上就有裂痕,他变成一块长出蛛网的玻璃,稍有不慎就跌成粉末。他甚至拿不出多余的力气反驳周迟。
周迟丢下余彦羲匆忙走了。春和堂的伙计见她两手空空,急忙派了一个打杂的将东西送到她的住处。
她的父皇也会在臣子吵得不可开交之时下令退朝,或者拒绝官员觐见,意图“等爱卿消消火”。她一直认为父亲很卑鄙,他选择逼迫他们妥协,而不是倾听意见。她讨厌那样,但如今她的做法竟然是效法她父亲。
薛枕弦见周迟长久无言,询问道:“小公主?”
周迟回过神来:“何事?”
“我还当你晕过去了。怎地突然不说话?”
“我想通了一件事。”
“哦?”
“你是对的,余彦羲很讨厌。”周迟一气喝干残酒,抓起浴衣上岸,“我拿他当朋友,他竟然把我当女儿,太讨厌了。你早点休息。”
她提着酒壶往回走,想要想些开心的事。她一路回忆白日的见闻,新鲜的事,建筑,吃食,最终回到余彦羲身上。她很难向余彦羲开口,他想要的情感在她看来实在不是件美好的事情。
这也和她的父亲有关。她刚刚懂事时,迫不及待地追问年长者爱的含义。
她曾经在父亲生辰那日对他说:“爱您,父皇。”
“父皇也爱你。”
“会爱迟儿多久呢?像星星那么久吗?”
长者以他模糊的面孔笑道:“直到找到下一个吧。”
她不敢问“下一个”是什么意思。从那之后,周迟再也没有问过别人是否喜欢自己这种话。
周迟决定把这些事留到明天,收拾好自己,再去登门赔礼。
真是糟糕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