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有事。”
薛留琴叫住他:“二郎,你变了许多。”
李承业不吭声。
“那件事,你不要怪薛公,他是为李道长好,再说,公主不是安然无恙么。”她继续说道,“你晚上会做些什么?”
“买菜,做饭。”
女人惊讶道:“就这样?”
“嗯。”
“你走吧。”
李承业转身就走。
“等等。”女人问,“汝执剑之手,岂能甘心为油盐所污?”
李承业回头看着她。
“罢了,你去吧。”
李承业还是走了。
真是糟糕的一天。
……也不尽然。
他确如他所言,这家买了腌菜,那家买了一尾新鲜的活鱼。鱼拍击尾巴,无声地控诉,水花溅在渔人身上。肉里带刺,个性也长着刺。李承业霎时相中了这条鱼。
菜场让他心情变好。薛留琴曾说他不登大雅之堂,也许没错。
天上聚了层层密密的云。李承业赶在日落之前回到客栈,先是将鱼放进后厨的池子,再上楼转了一圈,瞧不见周迟人影,便去找掌柜的。掌柜的派人接过他提的菜篮,拿着钥匙带他去到客栈后院,一个话事的,一个跟班,外加李承业,叁人踏着开满玉簪花的石子路,穿过叁四道虚掩的门,又过了一座桥。李承业往四处看了看。几个门洞上面似乎都有匾额,庭院有些花树不常见,不像南北往来行人落脚的住处,倒像贵人住的地方。最后他们停在一片湖泊前,湖上有兰桥画舫,都是石头砌的,门窗做旧,红漆斑驳,犹有几分前朝遗韵。天还未黑,里头已点上了灯。微弱的光是风雨前夕的漏网之鱼。
周迟没危险,他松了口气。但湖边的天气阴沉沉的,满世界无比闷热,两只灯笼被狂躁的风吹得乱晃,这让他心里始终不是特别舒坦。
周迟的心情大概比他更糟糕。他一推门,就见她坐在临湖那面的窗子上,两条腿已经伸了出去。李承业本能地几步过去拦腰抱住她,把她从危险的地方弄回来,调了个方向,跟她面对面。周迟错愕之间,无从开口,任他抱了一会。
他惊魂未定:“那个余彦羲真不是个东西,他跟你说了什么?”
“不关他的事。”周迟安抚他,“外面清凉,我想坐下吹吹风。”
“真的?”
“窗下是廊桥,铺着石板,你无须惊慌。”
李承业仔仔细细瞧她。这一瞧,倒发现一些了不得的事情。她脸上有不正常的绯色,说话也比平日快,像在忍耐痛苦。他数着她的呼吸,自己的呼吸也变快了。
周迟挣了下身子。这一刻他如醍醐灌顶,脑中生出纵横交错的线条,事实即终点。
李承业轻轻地放周迟下来,她一落地,就回到桌边,就着先前的残酒,抿了一大口。
他追了上去:“很渴?”
“没有。”
“不舒服?”
周迟摇头。
“今年真热,都入秋两个月了。”
“嗯。”
“看天,要下大雨。”
“是。”
“你被谁陷害了?仇人?歹人?”
“你不认识。”
“是吗?”
“你同余彦羲有过节?”
“哪有?不熟。”
“哦。”
“真热,你热不热?”
“李大哥,你是不是该出去了?”
“我来帮你吧。”李承业和她碰杯,状若随意地松开外袍一侧的暗扣,“我们是朋友。”
他喝了一口,才发现那是烈酒,蹙起眉,甚至想夺走她的杯子。
周迟中了时间的毒,不该成熟的地方处处像个真正的女人,我行我素,任意妄为。她应该叫周早才对。
她以前有过这样吗?不隔着一张皮,有点疯又有点痴。一定有的,只是他不记得了。
岂料周迟直视他的眼睛:“帮我何事?”
他“喜欢她嘴角毫无意味的笑,他想。那看起来虚假,但也仅仅是虚假而已,她对将要发生的事心知肚明。
“你说呢?凡事总有先后,一件一件,慢慢来。”
通常情况下周迟不会受他蛊惑,他来之前,她想灌醉自己,再好好睡一觉。但这一次她说:“好啊。”
倒也没别的想法,她只是依稀想起有一个人说过他很好用。她崇尚物尽其用。
她靠近,直着身子跪坐在他身上,骑马一样骑他,按着他的肩膀不让他动,然后仰头喝了口酒,脆弱的喉咙暴露出来。
李承业没有制止她。他学着她的动作喝酒,一饮而尽,豪气云干。
周迟看着他,又不像看着他。他借着这个短暂地回避她。杯子见了底,他喝下去的大部分是空气,但他仍然需要一个突发的状况中止念想。进展太快,以至于他不得不怀疑哪一部分出了差错。
他在思考,思考也没有什么用处,周迟不紧不慢地摘首饰,先右边,再左边,那模样不知怎地,有些新奇,吸引了他,他还没见过女人是怎么从白天变成黑夜的,眼睛不由地黏在她头上。长发如云,一点点松懈,流散,再倾落,洒在后背。摘到左边的时候,她显然不够熟练,头发卡进黑珍珠白珊瑚做的蜻蜓发饰。他主动帮她分开那恼人的蜻蜓翅膀,嘴唇近得几乎贴着她的眉心。相传那意味着珍重之吻,但这一切不是从亲吻开始的。
没发生过的吻抚慰过他千万次,在从前、今后、当下。他解救出她的头发,同时也动情了,半勃起的阴茎像他手上没能逃出生天的几根断发,看见它们才能回忆起疼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