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璟不假思索地答道,“退出太医院。”
白瑄目瞪口呆,他颤抖着问了句,“大哥你说什么?”
“退出太医院。”白璟毫不迟疑地重复了一遍,他定定地注视着白瑄,确信无疑。
“不可以,我不能退出。我煞费苦心,就是为了死死守住白家的地位,大哥你轻飘飘的一句退出,是让我十余年的心血付诸东流吗?”白瑄捂住心口,他完全不敢去想退出太医院一事,但凡思及,他的心就痛苦不已。
“瑄弟,你十余年的努力,都是为了稳固白家。如今,你若能淡然着放下,同样也是为了稳固白家。前日你说,皇上一直在服用仙丹。皇帝为求长寿盲目相信术士也就罢了,难道你会不知那仙丹其实是温柔催命的毒药?瑄弟你很清楚,每有皇帝驾崩,最岌岌可危的就是太医院。我想,慕安他应该早就察觉了你与慕封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他没有证据,无法名正言顺治你的罪。他即位后,断断不会留一个可疑的人照料他的身体,那么他只有借着为大行皇帝陪葬之名,送你去死。”
白瑄沉默下来,他明白白璟所说句句属实,他其实也想到了这一层。只是当事者迷,旁观者清,白瑄毕生所愿不过是守住白家,让一个人放弃他的毕生追求,谈何容易?白瑄叹道,“白家的历史,就是大慕国太医院的历史。没有白家,何来今日的太医院?我若退出,有愧列祖列宗。”
白璟明白他的顾虑和不舍,他自己心中何尝不是。当年他不得不远赴戊庸,多少次梦回,他都以为自己还身处在太医院中。白璟明白,这样的痛苦,只有靠时间来治疗。
“瑄弟,只要我们尚有火种,终有一日,会有燎原之势。”白璟垂下目光,继续为白实文擦拭起来,“父亲曾说,只要我白家香火不断,衣钵相传,白家就不会倒。瑄弟,白決是个极有慧根的好孩子,他入太医院后,一定可以扭转局面。哪怕需要二十年,哪怕我们都已不在人世,哪怕还要靠再下一代的努力,我们也要等,因为整个白家在等。”
白瑄从白实文的住处走出来的时候,精神有些不济,他不得不靠着廊柱喘喘气。一阵微风拂过,瞬间带起了地上枯黄的落叶。白瑄的目光逐着这些落叶,不知不觉间,一滴泪顺着他沧桑的眼角滑落下来。
☆、第74章 遭遇排挤
白瑄沉重地回到房间,将方才和白璟所谈一一倾诉给了孟清,想听听她的看法。然而,孟清的反应却十分过激,白瑄话音刚落下,她就猛地站起身来,“不行!”
“大哥他是什么意思!他凭什么让你退出太医院?”孟清怒气当头,也不顾白璟白瑄的兄弟情面,直言道,“我以为大哥是因为良心发现,才回到京城照看老太爷。哼!原是我错看了他!老爷,你还不明白吗?他这不是明摆着的,他想夺回白家的继承人地位!”
“孟清。”白瑄低沉着喊了她的名字,“不要胡说。大哥不是这样的人。”
“老爷,你的大哥抛弃这个家二十年了!二十年里,他对这个家可有一丝关心?可有一丝贡献?说句不好听的,他就是看老太爷快不行了,这才急着回来抢白家的!”
“你不了解大哥,我同他一起长大,大哥不会是在乎这些事的人。”白瑄声色平淡,他也希望孟清能平静下来。
然而,孟清既然认准了自己的道理,就没有松口的余地,她摇了摇头,叹道,“或许曾经他不是这样的人,但谁又能保证二十年的光阴没有将他改变?我听说,边关郡县多半世道不安,戊庸保不齐也是个牛鬼蛇神一窝斗的地方。一方水土一方人,他或许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正直的大哥了,老爷,咱们不能不防。”
白瑄沉默了下来,他有些犹豫了,他觉得孟清说的并无道理。二十年的时光运转,一切都难以预料。
孟清见白瑄似有动摇,立刻添油加醋道,“大哥怎么就知道太子爷会治你的罪?他居然还拿殉葬来吓唬老爷,真是可笑至极。老爷想想,咱们白家从高祖时代到现在,有谁被赐死了?我们世代镇守太医院,被历任皇帝所信任,就算是最后没能周全皇帝的性命,也从未有过性命之虞。老爷若是在一切还没有眉目的时候就打退堂鼓,白家上下会如何议论老爷?所有人会说老爷软弱,窝囊!那坐享其成的,就是大哥了。”
白瑄心事重重地抿了口茶,摆摆手,道,“不要再说了,此事先放下,容我再想想。”
房间内的两个人聊得忘我,却不知白璟已经在门外站了许久。白璟原本是想来与白瑄继续商量朝中的事,方走到门口,就听见白瑄和孟清两人在说话。出于礼节,他本不想偷听,然而就在他刚要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听到孟清提到了自己。不知为何,他的脚下就像突然生了根,让他迈不开步子,只怔怔地留在原地听完了孟清所有的议论。
他真的没想到,将近二十年的阔别,他再度回到故土,竟不是以故人的身份,而是一个不速之客。白璟苦笑了笑,垂下目光,转身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方走出白瑄的住处,白璟就看到自己的儿子正匆匆忙忙地向府外走去。“白敛!”白璟叫住了他,白敛回过头来,见是父亲,连忙迎了上来。
“爹。”
“这么匆忙,是做什么去?”
白敛犹豫了一下,觉得没必要向白璟瞒着,就坦白道,“爹,我们来京城有阵子了,你和母亲都没想过去看看芷儿吗?方才,我从決弟那儿问来了赵家的地址,正打算去造访一遭,看看芷儿。”
白璟听出了白敛的责备意味,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不是爹娘不记挂芷儿,而是为父担心,赵家若是知晓了芷儿的身份,会对她不利。”他思及方才从白瑄那里听到的议论,不禁继续感慨道,“敛儿,有时候,人们会为了周全自己所在乎的人,而放弃自己心中的牵挂。”
白敛见父亲的眉间似有一丝凝重,他问道,“爹,你有心事了?”
“没有。”白璟挥了挥手,指着外面,“你去看看芷儿罢,赵家的人不认识你,不要让他们知道你来自白家就好。将我和你娘的心意带给芷儿吧。”
“我懂。”白敛向父亲告了别,就立刻消失在庭院中了。
白敛离开后,白璟还停留在原地,静伫了许久。他看着布满了回忆的白府,却只有深深的陌生之感。蓦地,他开始怀念戊庸的小药堂,那才是他的家,是他可以容身的地方。也不知道如玉和苏儿现在怎么样了,让她们娘俩撑着药堂,真是难为她们了。不过苏儿这个孩子,总是带给他惊喜,他相信她可以打点好一切事情。唉,若是白敛能有白苏身上半份的从医热情,他都满足了。白芷原本是三个孩子里他最放心的一个,想不到,她却阴差阳错地遇上了仇家的儿子。世间之事,真是造化弄人。白璟这样想着,头上的柳枝在微风拂动下攀上了他的束冠。
柳,留。
……
赵府中,赵策已经把皇帝欲将赵宁许给太子爷的圣意说给了家人。赵宁立刻倔了起来,她嫌弃着道,“爹,我不要,我才不要嫁给太子,他都三十六岁了,足足是我的两倍!况且,我也不想屈居别人的妾室,整天怄着一口气,我不服!”
余氏见女儿不愿意了,也附和道,“是啊,老爷,想办法跟圣上退掉吧,我也不想委屈咱们女儿。”
赵策猛拍了一下茶案,高声喝道,“愚见!”
他失望地看着余氏,道,“孩子不懂事也就罢了,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难道还看不清时局?三皇子突然获罪禁足,朝堂上,慕安的太子|党已经开始暗暗排挤我,若宁儿能嫁给太子,那是我们赵家的转机!皇帝在这时说亲,就是要让我们赵家成为巩固太子的力量,好让他顺利即位。”
赵宁嘟起了嘴,蹭到了赵策的身边,撒娇道,“爹,就算慕安是要成为皇帝的人,宁儿也不想嫁给他。宁儿就是不想做妾室。”
赵策宠爱自己的女儿,他抚了抚赵宁的长发,道,“一朝为妾,未必终身为妾。宁儿你放心,为父不会让你重蹈你姑姑的覆辙。贵妃不够,咱们的宁儿只做皇后。”
“爹,我真的会成为皇后吗?”赵宁睁大了眼睛,充满了憧憬。
赵策很满意赵宁对皇后之位的渴望,他拍了拍她的脊背,低声在赵宁耳畔许诺道,“爹会助你。你答应爹,安安心心地嫁进太子府好不好?”
赵宁想象着自己执掌封印,统御后宫的样子,满足地点了点头。
“老爷,那三皇子那边咱们如何交代?”余氏有些担心,她知道三皇子狠辣,赵策这样急转舵向,不知道会不会激怒慕封。
赵策冷笑一声,“收起你的妇人之仁,朝廷上,根本不存在情义。若不是深谙处世之道,我赵家如何在朝廷立足数十年?宁儿和太子的事情,我已经答应下来,今天也不是在征询你的看法,只是告知你一声罢了。”
赵子懿一直静静听着他们三人的一言一语,疲于插话,直到赵策又转而提起了他的事,
“还有子懿,你与敬安侯女儿的事也敲定了,为父近期就带你去敬安侯府下聘礼去。”赵策轻描淡写,又是一副一切他已拿定主意的架势。
“爹,我不会娶敬安侯的女儿。”赵子懿的右手不知不觉间握紧了圈椅的扶手。
“你妹妹尚且愿意为了赵家牺牲自己,你这个长子有什么不可以?不要像个黄口小儿一般无用!”
赵子懿腾地站起身来,反驳道,“爹,我小的时候,你说过,希望我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顶天立地的男人是不会为了利益委屈求全的,更不会让自己的人生葬送在利益关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