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眼泪擦了,柱子才抬起头来,又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不舒服。
若是哪里疼,小孩子的表情骗不了人,苏岳瞅着柱子的确不像是哪里不舒服的样子,站起身来,不放心,又摸了摸柱子的额头,也没有发烧,这才放下心来。
一直到散了学,柱子都蔫蔫的,蔫巴巴地收拾书本、蔫巴巴地走到家,又蔫巴巴地坐在堂屋里发呆。
在柱子脚迈进自家院子的时候,李菊花就发觉自己儿子今儿不对劲。平日里都和箭打地一样冲进门,嘱咐他小心门槛别磕掉了门牙,他都不听。
今儿有气无力的不说,还没嚷着要吃的。
不对劲。
李菊花停下手里忙活的家伙事儿,进了堂屋去瞧。
这一瞧就更不对劲了,柱子何曾这么安安静静地自己呆着过?坐在小杌子上,耷拉着小脑袋,两只脚别在小杌子的桌腿后边儿,双手恣扭着摆弄。
“柱子,你这是咋的了?”李菊花走上前。
听见动静,原本有些闹肚子、夜里起了几次夜,正躺在里屋歇息的裴大娘也出来了,心头肉大孙子的事儿自然头等要紧。
“怎么了?”裴大娘开了里屋的门,进了堂屋来,先是瞅见李菊花正忙着挽了挽袖子,刚洗菜时溅上了些井水,染湿了袖口。
“不知道,一回来就这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婆媳俩走上前,问着柱子:“咋了?是不是在学堂里被人欺负了?”
柱子没吭声,李菊花立时就炸了,“哪个瞎了眼的敢欺负你?你告诉娘,娘去教训他!”
完全也不问问事情原由,一心认定有人欺负了我儿子,那还得了?!管他为了什么闹别扭,肯定是别人不对!
说着,李菊花还将袖子又接着往上撸了撸,大有一番去找到那个欺负柱子的孩子、狠狠教训一顿的架势。
第171章 娘教你如何掐人
而彭大娘也在一旁助阵,也是摩拳擦掌、磨刀霍霍的气势,“还反了天了!敢欺负我孙子!柱子,你说是谁,奶奶这就找他去!”
婆媳俩一个站左边一个站右边,将柱子夹在中间,连声高嚷,催促着柱子赶紧说出是谁欺负了他。
柱子塌着肩膀缩在小杌子上,如同被河东狮吼的小老鼠。
“快说呀,你这孩子!被欺负了只知道回家窝着,一点出息都没有,别人打你,难道你没长手?不会打回去?打不过不会掐?掐会不会?指甲盖儿尖起来转着圈儿拧,管他多厚的皮儿也保管给他掐秃噜了。”
见柱子连问了几次都不吭声,以为他怕了,这下子李菊花心里这个气呀,就凭自己在吉安村里走一圈,管他谁家的小媳妇、老婆子,还没有几个自己吵不赢的,怎么就生了个胆小鬼儿子,噼里啪啦的一顿言传身教啊,生怕下次儿子打架吃了亏。
裴大娘也在一旁紧着问:“别只顾盯着鞋面儿瞧,你娘教的可记住没有?”
这婆媳俩,真真儿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等来的不是柱子的回应,而是裴勇生气地呵责。
“娘,菊花,哪儿有你们这么教孩子的?!”
和裴勇一起进门的是裴华,裴华回来没有先回家,而是先去地里看看,虽说“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冬日里农活本就不多,但几日没回来了,地里都只有哥哥一个人忙。
“交九”前将收获黄豆后的地耕完、让疲惫的土地修复一冬,来年好中苞谷;“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地里上一茬粪,要长两茬庄稼,城里人见着就要掩鼻皱眉的土粪,在庄稼人眼里就是金蛋蛋,就连家里那几只鸡每日的粪便、锅灶的草木灰还有扫房得来的煤尘统统都要攒着,当做土肥送到地里,这样来年才能有个好收成;而给小麦浇返青水,不仅要看土壤墒情,还要看苗情,旺长麦田要适当推迟到起身后拔节前,而那些播种较晚的、或者冬前分蘖少的,中耕锄划就要提早,另外气候也得时刻关注,若是遇上暖冬,麦田地里的冻土层已然化开,返青水就可以立即浇了。
这还只是四季当中最清闲的冬季里的部分农活儿,也只有寒冬酷暑在地里辛劳过的庄稼人才能真正懂得“粒粒皆辛苦”的含义。
上面这三样裴勇都忙完了,裴华到的时候他正忙着收晚熟种的凉薯,虽然是晚熟种,但也要在大雪前刨出来入窖。
初霜其实对土里的凉薯块基本无甚影响,只会伤薯叶罢了。霜打过的薯叶变黑变蔫,人是不能再吃了,但是都被裴大娘采回家喂鸡了。
收凉薯的第一步就是要割秧,裴勇今儿就是在忙活这个。用的是钉镰,优点是挨地皮近,但是容易损伤刀刃。
裴华到的时候裴勇正正弯着腰割呢,镰刀刃朝上倾斜,弯腰幅度就能小些,就可以不用那么累,即便如此,裴勇仍是割一会儿就揉揉腰。裴华二话不说,上前就接过裴勇手里的钉镰,一手将薯秧扽直,另一手靠着手腕的巧劲儿挥动镰刀照着根部斜刺一抹,那薯秧在冬日的寒风里仿佛被忽然冻了一下,忽悠儿一晃就倒伏了下来。
见裴华农活儿功夫一点没落下,干得极利索,裴勇在田埂上咧嘴笑,歇息了没一会儿,裴华已经将不多的凉薯地里的薯秧割完了。
裴勇拿出板镐准备接着裴华的成果刨凉薯,裴华上前又要接过板镐,裴勇只憨厚一笑,拨开自家弟弟的手,自己动手开始刨。
见哥哥如此,裴华也不勉强,只在哥哥刨的时候帮忙。
板镐一颗凉薯要下三次镐,第一镐和第二镐下在凉薯左右两侧,等裴勇下了这两镐,裴华就帮着将左右两侧的土壤掏了露出薯块,第三镐横着兜底,用镐面将整坨儿的薯块一气儿撬出来。
种的是土话称为“大白羊”的品种,刨出来的薯块很大,每颗都有两三块。皮和瓤俱为白色,生吃特别“艮”,熟了吃又沙又甜,只是过了火候难免会有些“柴”。喜肥田,因此裴勇上粪上得勤快。只一点,刨出来的薯块须子多,还有不少“贼薯”,也就是越界结薯,但都是自家吃,也没那么多讲究,只大且多这一点,瞧着就喜人。
兄弟俩配合默契,没多一会,几分地的凉薯都被收完了。俩人抬着凉薯刚跨进家门,就听见堂屋里头李菊花正气急败坏地教柱子如何同其他小孩打架,甚至细致到如何掐别人才能将掐破掐疼。
饶是裴华平日里见惯了自家嫂子各种让人无语的操作,仍忍不住惊讶地微张了嘴。好脾气的裴勇被气得胸闷,冲着堂屋的婆媳俩嚷了一声。
可裴大娘和李菊花完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处,没等裴华和裴勇兄弟俩将凉薯块抬进厨房,李菊花就高声反驳道:“还说这个呢!柱子这孩子就是随了你了,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打回去,只知道一个人哭丧着个脸躲回家来,要是个有血性的,打不过也得挠花地方的脸方罢。”
越说越起劲,裴勇顾不得那凉薯块了,只将凉薯块连框就地放下,就快步往堂屋而去,裴勇这么激动失态挺少见,其他的事儿睁只眼闭只眼就过了,再不好也是自己的娘和媳妇儿,还能怎么办呢?可这件事不同,柱子若听了这些话,非长歪了不可。
见裴勇这样,裴华赶紧跟了进去。
李菊花一瞅,向来听自己话的男人正怒气冲冲地冲自己而来,先是楞了一下,接着梗起脖子叉着腰,摆出一副“难不成你还敢动手”的架势。
可到底还是有些没底,虚张声势地在裴勇踏入堂屋门槛后,往前虚踏了一步:“怎么?难不成我费心教导孩子,你还要打我不成?”
将袄子领口往下撕撸了几下:“你来!你来!有种你就照着脖子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