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清是乘着一条小号浪里钻先行过来的,给范母磕了头行了礼,又说了范进在码头等候迎接老夫人的消息,随即便请着梁盼弟上了小船。
关、顾两人是梁盼弟的老伙计,从狗肉铺子一开张营业,便是梁盼弟的得力帮手。两人曾经对这美艳的老板娘也有着些许心思,直到发现老板娘钟情的是个年少书生后,便没了这心思。
在那种艰难的环境下几个人一路走来,关系亲如兄妹,这两人算是梁盼弟的娘家人。范进安排他来接梁盼弟,显然也有这方面的考量。往日里梁盼弟对关清打打骂骂都不当事,可是今天则显得很是拘谨。几个月不见,这个老伙计身上已经有些地方与过去大不相同,让她感觉有些陌生。打量着对方那一身皂衣以及脚上官靴,她低声道:“你这扑街现在是捕快?”
与梁盼弟相反,关清的情绪格外高,一边亲自摇船一边道:“是啊,老板很关照我,让我做了牢头。过去跟着老板娘闯码头,见到泼皮就去斩,见到官差就要跪下。当时我就想,如果有朝一日可以当上捕快,这辈子就算没白活。结果跟着老板出来,才知道自己当初的眼界有多窄,在广州城自以为看到了天下,真看到了天下,才知道自己过去是多可笑。”
“你这扑街嘴巴学精了,不像以前。”
“跟老板学了。跟在老板身边,若是还像过去一样,就丢他的人了。说来要谢谢老板娘,要是你当初安排顾白跟老板,现在发达的就是他不是我了。”
一口一个老板叫得亲热,梁盼弟心里也自欢喜,自己至少为进仔找了个得力的助手,也算是帮他的忙了。
“进仔对你很好?”
关清笑着点头,“当然了,老板娘的面子么,按老板的说法,叫做爱屋及乌。讲真,就算是范志高也不如我,他只能做个门子,我却能当捕快。什么好事都想着关照我,生怕我吃亏。其实我是个什么人心里有数,帮不上老板什么忙,会几下拳脚功夫,在江宁这里也没什么用。老板对我怎么好,都是看老板娘的面子,当初帮你做生意是我这辈子做过得最对的一件事。要不是老板娘帮我,我现在不是被人斩死,就是依旧在混泼皮,怎么可能做上正行?现在我不但当了捕快,而且快娶老婆了。模样漂亮人品好,等晚上介绍你们认识。不是老板我哪里娶的到那么好的娘子。”
“恭喜你了。”梁盼弟也笑了笑,不管怎么样,自己的老伙计能得到重用,总是一件好事。此时小船已经离大船有了一段距离,水面上不怕有人听到什么,她这才开口打问起范进的情形,关清对于老板娘也自是言无不尽。
“女人……是有些了。老板人英俊又有才华,身边怎么会少了女人。很多了,不过老板娘你不用担心,老板心里已经很惦记你啊。要不然也不会让我来接老板娘上岸,自从知道你们要到江宁,老板就一直做准备。这一大船人,他最想见到的……当然是他娘了……别打人啊,我是说除了老夫人,老板最想见的就是老板娘。”
梁盼弟抬腿踢了关清几脚,但是那原本颇为憔悴的脸上,已情不自禁地充满笑容。“扑街活不耐烦了是吧?拿老娘开心,信不信我现在把你斩成十八段扔到水里喂王八!当你穿个官衣就怕你啊!快说,进仔想我这事是他亲口跟你说的,还是你猜的。他身边女人到底有多少,跟我比谁漂亮?那张大小姐为人怎么样,是不是又丑又凶腰粗得像水桶,找不到老公所以才要嫁给进仔?”
船快到码头时,梁盼弟已经大致搞清了情形,心里面赞许着范进的选择和行动力。也很清楚,作为一个寒门出身的书生,范进无疑选择了一条最容易成功的道路,换做是自己,也会这么选。
可是冒着天花的风险去救她,又和她千里同行海誓山盟……梁盼弟只觉得心里酸酸的。理了理头发,忽然问道:“扑街,我和张大小姐谁好看一些?”
关清尴尬地一笑,并没说话。梁盼弟小声骂了句脏话,“她漂亮又怎么样?我就不信,样样输给她!”
船近了码头,梁盼弟抬头看过去,随之便是一愣。问关清道:“进仔不是只当了个县令么?码头上怎么这么威风?我看凌军门也没这么大排场,怎么回事啊?”
“没什么了,魏国公仪仗了。小公爷跟老板是好兄弟,知道老夫人和老板娘要来,特意带了兵来帮他摆场面。”
因为范家家眷要来的原因,下关码头已经被县衙门临时征用,整个码头的进出货物暂时停止,都要等官眷下船之后再说。有江宁地头蛇徐维志出面,再加上凤鸣歧的面子,办成这事倒也容易。
码头上都是官兵,盔甲鲜明刀枪耀眼,各色旗帜密麻如林。饶是梁盼弟在广东也曾见过凌云翼的军威,到了此时心里依旧难免紧张,好在这段时间经营莲香楼不同于过去卖狗肉,加上与官府的人经常打交道,于仪态举止上有了很大提高。
当她从跳板走向码头时,步履仪态已经很像那些大家闺秀,名门贵妇。只是身边缺了个好看丫头伺候。两只美眸向着岸上看去,心不由自主地敲起了小鼓。即使明知道他在,即使明知道他会来接自己,但是依旧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若是码头上没有这么多兵,她早已经迈开大步冲过去,一下扑到范进怀里,告诉他自己有多想他。
进仔!
虽然码头上到处是官兵仪仗,但是梁盼弟依旧一眼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男人,正如对方也看见了她一样。两人之间虽然隔着颇远的距离,但是目光已经紧紧粘合在一处,舍不得分开。
梁盼弟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她甚至不敢张嘴,仿佛嘴巴一张开,心就会蹦出来。在见面之前的顾虑考量以及丝许哀怨,等到此时就已经尽数化为小别重逢的甜蜜和喜悦。
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些,那长长的裙子终究不如平日的马面裙利落,心神恍惚间武艺高强的她脚下几个踉跄差点跌入水里,多亏关清在旁及时拉住她,才没出大丑。范进此时也已更快地速度向这边走来,军兵慌忙地左右分散,似乎也未想到,读书人居然也有如此狼狈慌张的时刻。
“进仔!”梁盼弟原本想着,应该隐瞒两人的关系,见面后喊一声老爷,或是兄弟。冒充一下范进的姐姐再不就是仆人,免得走漏风声。可是等到范进来到码头时,这些想法都已经抛到九霄云外,只从内心里喊出了这个对彼此而言,最为亲切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