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今年,五十又九。”
“四子皆已成年,足以顶门立户。”
“身为武将,能战死疆场,马革裹尸,是最大的幸运,倘若再过几年,老夫拿不动马槊,骑不了骏马,缠绵床榻,连穿衣吃饭都要人伺候,还有什么趣味!”
狄青眼圈泛红,“二郎,你照顾老哥太多了,老哥死与不死,影响不了什么,反倒是你,这种时候,你可不能有半点差池!大家伙都看着你呢!”
王宁安默默听着,突然淡淡一笑,“狄老哥,你说的大家伙,包括谁?”
“这个……自然包括了很多人!”狄青深吸口气,缓缓道:“这些年来,二郎替将门撑起了一片天,如今军中,有多少将门子弟得到重用?面对着文官,再也不用卑躬屈膝,苟延残喘。大家伙心里头念着你的好。再说句大不敬的话,圣人龙体日衰,这江山早晚是殿下的,你又是殿下的师父,只要能保住你,将门又有几十年的好日子过!为了大宋,为了朝局,为了将门,你都不该和陛下硬顶。”
狄青语重心长道:“让我带兵拼一场,圣人睿智,他会改弦更张的,别任性了!”
狄青的话,带着浓浓的认命味道,让人听着无比心酸凄凉。狄青又算什么?比得上曹彬和潘美吗?人家是开国名将,结果不还是替赵二背了黑锅,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狄青唯有用自己的一腔热血,无比忠诚,告诫赵祯,你错了!你的想法行不通!
显然,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能解决王宁安和赵祯的困局,只是代价太惨重了,一个堂堂名将,就这么被牺牲掉,实在是让人无语!
“狄老哥,你提到了殿下,那我也不客气。”王宁安道:“殿下是我教的,他在金殿之上,坚持自己的看法,认为应该进军西域,结果遭到了训斥。”
“啊?有这等事?”
王宁安颔首,“我教了殿下,弟子能说实话,当师父的还能不如弟子吗?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忠于陛下,视陛下为长辈,然则我不能为了顺从陛下,就置整个大局于不顾!而且我敢断言,陛下未必真心要攻打西夏,完全是他身边的那些人,不断煽动,利用了陛下求治心切的弱点,才怂恿陛下出兵。”
王宁安又道:“身为陛下的臣子,我不能不争,也必须去争!”
“二郎!”狄青闷声道:“你说的都对,可万一触怒了陛下,给那些小人乘虚而入的机会,离间君臣之情,那可如何是好?”
王宁安突然笑了笑,“狄老哥,陛下或许比你还了解我,他见到我反对,不管如何,都会高兴的,相反,我要是一味逢迎他,没准反倒惹出了麻烦!”
对于王宁安的话,狄青表示听不明白。
说起赵祯和王宁安之间,这对君臣关系只怕比历来任何一对君臣都要复杂。
首先,王宁安有庞大的势力,大到了皇帝也没法撼动,所以担心王宁安受到猜忌,被排除在权力中心以外,甚至被皇帝除掉的人大可不必。
赵祯绝对不会干自毁长城的事情。
王宁安有实力不假,但他的目标不是取而代之,而是希望推动自己的那一套东西,实现自己的抱负和理想,并不介意谁当皇帝。
而赵祯呢,他也希望变法图强,限制文官,开疆拓土……这些目标又和王宁安是一致的,所以从某个角度来看,他们君臣出现了分歧,有点像董事会的两个大股东闹矛盾,并非单纯的君臣上下之争。
如果王宁安顺从了赵祯,什么都听他的,相反会让赵大叔猜忌,担心王宁安会不会有别的心思,不再是原来的赤子之心,一心为了朝廷,为了江山的长远计——真要是那样的话,才是真正的麻烦呢!
“狄老哥,我上书没那么危险,只是西夏的战局要怎么进行,或许有些反复……总而言之,你不要管了,只管好好整顿人马,加强防御,不要让到嘴的肉丢了。”
狄青虽然参悟不透王宁安的话,但是他很相信王宁安的能力,或许真如太所说,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二郎,还是那句话,你要多想想大家伙,不要意气用事!”
王宁安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多谢老哥,你也要保重,别把自己的命看得那么贱!你可是我大宋武人的骄傲啊!”
狄青疾步离开,他不想让王宁安看到自己哭泣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王宁安下决心上书,有一部分的原因就是不愿意狄青做无谓的牺牲!
朋友做到这份上!
虽然俞伯牙和钟子期,也未必比得上啊!
这辈子没有白活啊!
……
“启奏圣人,这是王相公的奏疏。”
从太监手里接过厚厚的一本扎子,赵祯仔细翻看着,他这两年,岁数大了,看东西没一会儿,眼睛就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