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只在今夜出现,想到未来日子里永久的黑夜,他一时间心痛得说不出话。
“你怎么了?”灵犀困惑地转过脸,她感觉脸颊有水渍,以为顾庭树哭了,但是仔细一看,他的神色平静克制,不像是伤心的样子。“我会努力说服皇帝的。”灵犀柔声安慰他:“你不要急,”她努力露出一个笑脸,做出胸有成竹的样子。
于是顾庭树放开她,朝车夫挥手,那马车夫一扬鞭子,车轮咕噜噜地走了。
灵犀未见过大奸大恶之人,如今凌帝算是她心中头号敌人,尽管这样,灵犀并没有想过杀他,只是想远远地离开这人。进了皇宫见到凌帝时,灵犀露出一个虚假的笑:“皇上万岁。”跪下磕了头。
凌帝盘腿坐在靠窗的炕上,他是一个很矮很瘦的男人,鬓角发白,皮肤黧黑,脸上的皮紧绷绷地贴在骨头上,好像水分都被蒸发了,他有一双漆黑锐利的眼睛。这是凌家人独有的标志,但他的眼睛里藏着尖刀,随时都要杀人。
灵犀刻意把目光移到窗纸上,多看一眼这个人都会觉得厌恶。
“你回来了?很好。”凌帝微笑,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又用温和的声音说:“顾氏一族是朕早就想除掉的,他们军权太大,已经影响到了父皇的地位。”这屋子里并没有其他人,因此凌帝的话并没太多顾忌:“上次在酒宴上你问朕爱的是什么。朕是皇帝,当然爱江山社稷。你也不要难过,你虽然失去了你爱的,但是你还这么年轻,凌国青年才俊里,肯定有比顾家小子更优秀的。”
灵犀站在他旁边,耐着性子听了很久,最后终于忍不住打断:“皇上,我今天来,是帮庭树传个信。”
凌帝拉下脸,身子往后靠着:“他还有什么可说的,求情?哼。”脸上露出轻蔑的笑。
灵犀心里很难受,但还是把信拿出来递给了皇帝,她想,要是皇帝不肯饶了他,她立刻回去跟他一起死,总好过受这种人的折辱。
凌帝撕开信封,将信纸抖开一看,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又着重看了灵犀一眼,笑道:“不错,还算是个有情义的,这倒省了我的麻烦。”
他把信纸随便一扔,对灵犀正色道:“既然顾庭树已经把你休了,你就老老实实呆在皇宫,我会待你很好的。”拍手叫了两个嬷嬷进来:“给公主换一套衣服,这一身破破烂烂的,真是丢皇族的脸。”
灵犀只听见头一句,脑子嗡地一下就炸开了,她抓起炕上的那张纸,果然瞧见信纸抬头写着休书这两个字,笔迹浑厚庄重,确系顾庭树所写。底下整整齐齐写了很多字,灵犀拼命地擦眼泪,就是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好容易看清末尾写了“……以后任其婚嫁。山高水长,各自珍重。夫君顾庭树手书。”她把信纸揣进袖子里,掉头就走。后面似乎有人在讲话,她也完全听不清楚。
凌帝见她好似失了魂魄,也就没人叫人阻拦她,反正她迟早是要回来的。
从皇宫到顾府隔了两条主街,平日里坐轿都要一个时辰。灵犀一个人出了皇宫,踩着绣花鞋软绵绵地往前走,一路上步伐竟飞快,转眼间就到了顾府。抬头看见府门口的牌匾,灵犀心里才略清楚了一些。手上似乎攥着什么东西,她抖开一看,是被汗水泪水晕染湿了的休书。她把手摸到腰间,硬邦邦的,那时一柄短剑,本来是打算用这把剑为顾庭树殉情的,但是现在,灵犀想:我要杀了他。
自从灵犀离开以后,那些羽林军再无顾忌,强盗似的开始洗劫整个顾府,顾庭树像是一个旁观者,安安静静地站在前院,他的手上和脚上都戴上了精钢打造的锁链,等这些羽林军搜刮够了,就会把他带入刑部,送进死牢。
他当然不会向凌帝低头乞命,那是杀害他父母的人,向那种人求情?他还不如一头撞死。
角门处好像失了火,火苗毕毕剥剥地燃烧,上百年的檀木被烧焦,发出奇妙的香味。大家都忙着抢财宝,没人在意,于是顾庭树饶有兴致的观赏。大门嘎吱一声被推开,灵犀摇摇晃晃地走进来。她一路跑的太快,头发散了,鞋子也丢了一只,脸上汗水泪痕交错,冲出几道可笑的印子。
顾庭树看见她了,但是他只是微微动了动袖子,把手腕上的锁链藏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冷淡:“你怎么又回来了?我信里写的不够清楚,哪有你这种女人,已经被退回娘家了,还要死皮赖脸的回来。”
灵犀把休书扔到他的怀里,站在他身边,脸上露出坚毅的神情:“我不怕被你连累……”
“不,是你连累了我。”顾庭树毫不留情地说:“自从你嫁到我们家,就开始厄运不断。你被皇帝所厌弃,也带累得顾家被皇帝厌恶。你简直就是个扫把星。”顾庭树了解灵犀,他知道她是聪慧但自卑脆弱的人。皇帝传的圣旨并不会离间他们夫妻的感情,但是顾庭树几句厌恶嘲骂的话,则会使她乱了心智。
顾庭树说了很多难听的话,灵犀呆呆地站在原地,毫无招架之力的样子,她的皮肉已经被利剑似的话语削掉,唯有骨头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她茫然地看着他,轻声说:“不是那样的,你不会对我说这种话。”
顾庭树后退了一步,锁链擦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音,但又被四周的喧闹声音掩盖了。他很平淡地说:“那就是我要说的,滚吧。”
灵犀从袖口里抽出那把剑,还没露出剑刃,唰地就被顾庭树夺了去,他随手朝地上一掷,剑身被插|进了青石地板上:“你要死,离了顾家再死。”他说:“你不是顾家的人了。”
“庭树……”灵犀一步一步地走向他,很努力地跟他表白心迹:“我要跟你在一起……”
顾庭树很无奈,伸手把她推了出去。灵犀身子羸弱,咕咚一下坐在地上,她脸上露出乞求的神色,重新爬起来,不屈不挠地扑向他。
旁边那些羽林军渐渐也觉得好玩,这两个人好像是玩皮球似的,顾庭树一次比一次狠地把她推倒,她很乖觉地爬起来,一次又一次地扑向他。众人都笑了起来,侍卫长劝道:“公主既如此情深,驸马又何必推却呢,二位进了地府,也能做一对鬼鸳鸯。”
顾庭树神色微动,抓住灵犀的衣襟,低头凝视着她:“灵犀,够了。我们夫妻的缘分到此为止。“他说完这话,把灵犀朝旁边的廊柱上一推,这一次用了力气,足以伤得她短时间内站不起来。
只听咚地一声,众人心中一震,灵犀口中呜咽了一声,在地上缩成一团,像是疼得受不了了。不一会儿裙子底下蜿蜒流出一道血,把裙底和鞋子都染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虐文什么的真没意思啊
☆、此地一为别
天牢里脏污闷热,潮湿的地面上蠕动着几条蚯蚓,从墙上巴掌大的天窗透出一片光晕,那光渐渐西移,终于黯淡下去。顾庭树是正午的时候被抓进来,他站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像石化了似的。傍晚蚊虫多了起来,嘤嘤嗡嗡地环绕在他的身上。
外面传来狱卒踏步走来的声音,在顾庭树的牢门口站了,那狱卒朝里面一看,声音颇为和气。军队、衙门乃至监狱中的兵卒们多仰慕顾克天的英名,也对于顾家的祸事颇为叹惋。
“顾少爷,佳木公主已得太医医治,但是腹中一个月大的胎儿已经流掉了。”
顾庭树心中一阵剧痛,顿了顿才勉力自持:“有劳。”
那狱卒目光停顿了片刻,一声不吭地走了。
隔着墙壁远远地传来呜咽哭泣之声,这里是关押死囚的地方,防卫措施很严格,但是环境肮脏污浊,毕竟将死之人是没必要享受生活的。顾庭树慢慢靠着墙坐下,一片月光从天窗外洒进来,顾庭树遮住脸,他的手上有浓重的血腥味,衣袖上也是血。这是他抱着灵犀跑的时候留下的。太医院的人把灵犀接走了,那时候她还昏迷着,所以并没有见顾庭树最后一面,也许她会一直以为,他是厌恶她的。
在无边的孤独和黑暗里,顾庭树的热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来,为他的妻子,他的父母,他深爱却无力保护的人。
凌帝没有想到灵犀失魂落魄的跑出去,血淋淋地被人抬回来。他料理了一回国事,傍晚空闲的时候去瞧灵犀,太医跟他讲了公主的病情。他听说灵犀怀了顾家的孩子,又惊又怒,后来听说孩子被顾庭树亲手打掉了,不禁哈哈大笑。
他笑的时候,太医正用诧异的眼神瞧着他,凌帝敛容,斥道:“乱臣贼子的孽种,留之何益!你年纪大了,以后不必来宫里做事了。”寻了个由头把这个碍事的太医赶走了。
小产在宫里是很不吉利的事情,因此单独给灵犀收拾了偏殿居住,又临时调拨了几个嬷嬷。凌帝迈步进了院子,叫了一个婆子过来,问:“公主怎么样?”
那婆子回禀道:“公主身体没有大碍,但是醒来一直哭,喂的药也全吐了出来,才刚睡下,眼角还在淌眼泪呢。”
凌帝心中不喜:不是我凌家的女儿!转身就走了,那些宫里的人是最擅长见风使舵的,见皇帝态度冰冷,对这位被弃的公主更加冷漠,衣食汤药也一天一天地怠慢下来。
灵犀在床上躺了几天,汤药吃了吐出来,稀粥喂进去也要吐。她身在病中,心神憔悴,身边却尽是陌生的人。这一日下午,阳光照得窗格子明光闪闪,她身上出了一层汗,心思忽然清明起来,哆哆嗦嗦地要从床上坐起来,却哪里撑得住。灵犀抖了半日,伏在枕头上细细的喘气。她几日没有梳洗,也不知道自己成了什么模样,只看见自己手腕细成了一捻,腕骨高高地鼓着,皮肤又灰又黄。想必脸色也不会好看。
她计算着日子,知道今天傍晚是顾庭树行刑的日子。像他这种犯了谋反之罪的,在监狱里最多关上七日。
“我要去送送他。”灵犀心里想着,怕自己样子太丑没法见人,急急忙忙地用手梳着头发,又气若游丝地喊:“来人哪,来人。”叫了半日没有动静,她挣扎着把床边一只药碗推到地上。不一会儿一个婆子就跳了进来。
“哎呦!”婆子尖叫道:“这碗怎么碎了?碗也是要钱的,皇宫是讲规矩的地方,一个筷子一个碗都要登记造册。”又冷笑道:“主子打碎了东西,还得我们奴才赔钱,叫我们往哪儿说理去。”
灵犀苍白着一张脸,听她骂完了,才轻声说:“鲍婆婆,劳烦您扶我起来,我要出门,好歹帮我梳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