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一愣,看了看极高的细圆木搭建的桅杆,迟疑道:“我试试。”
“办得到就说办得到,办不到也不要勉强。”顾庭树严肃地说。
灵犀到底争强好胜,立刻说:“没问题没问题,我爬树爬的可好了。”她把扇子一丢,脱掉鞋子,挽起袖口,摆出精明强干的架势。
顾庭树把绳子在她腰上缠了几圈,打了个活扣,又不停地叮嘱她:“要小心,不要害怕,慢慢来,不要急。”
灵犀嫌弃地说:“唉,你真婆婆妈妈的。”她嘲笑顾庭树是胆小鬼,因为他看起来比自己还要紧张。
顾庭树手心全是汗,好容易才松开她。灵犀刚抓住桅杆,顾庭树又叫住她,很用力地把她抱住,轻声说:“等你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灵犀很别扭的挣开他,负气道:“我不想听。”她很利索地抓住桅杆,像一只猴子那样蹭蹭蹭地往上爬。不一会儿就爬了三丈多高,这时太阳升到了天空中,风也渐渐起来,刮得船帆啪啪啪作响。
灵犀擦了擦汗,忙里偷闲地朝下面挥挥手。顾庭树正仰着脸看她,他的神情看起来非常地紧张。灵犀不禁想:他待会儿要跟我说什么呢?
顾庭树仰着脸,眼看她的身影一点点变小,最后成了桅杆上移动的小圆点。他忽然想起灵犀嫁给他时,也不过是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那时候他是养尊处优的少爷,不知人世艰难,向往的生活只是春夏读书,秋冬射猎,夜来有一知己相伴就够了。
后来就当了皇帝,在位将近十年,回想起来只有太极殿里厚厚的奏折,御书房里一群大臣们争辩的声音,大体没什么意思。灵犀是贯穿他少年与青年时期记忆的女孩子。真奇怪,他应该好好地去爱她,但是他却总是让她伤心,最后两人简直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轰然一声,巨大的灰蓝色的船帆倾泻下来,带来铺面的海腥味。顾庭树抬头,耀眼的日光下,灵犀跪在横着的桅杆上,慢慢地往回爬,瘦小的身影在逆光中成了小黑点。
一直沉默矗立着的主帆忽然晃了晃,一道黑瘦的影子宛如幽灵似的从船帆背面出现,他动作很老练,嘴里叼着一把锋利的厚背砍刀,踩着横杆如履平地似的接近灵犀。
顾庭树心下一沉,大声喊道:“别碰她!”他抓起主帆上垂下的绳子,闪电似的往上攀爬。那黑皮船员本来要杀灵犀,被顾庭树的喊声吓住,砍刀略偏了偏,砍断了灵犀腰上系着的绳索和桅杆。灵犀短促地啊了一声,直挺挺地往下栽,
顾庭树听见咔嚓咔嚓桅杆断裂的声音,他伸手去抓灵犀,结果只来得及抓住那一段绳子。他迅速翻转手腕把绳子死死缠在手臂上。而另一端则系着悬在半空中的灵犀。
灵犀只觉得腰上一紧,差点被勒成两截,她很艰难地仰躺着,从她这个角度可以看见顾庭树离她很近,而地面离她很远,这么掉下去肯定连脑花都摔出来了。
“不要动,我拉你上来。”顾庭树朝她大声喊。
灵犀抱怨道:“你自己能爬上来干嘛要麻烦我?”
顾庭树以自己的胳膊为轴,正在慢慢把灵犀拉上去,还要抽空解释说:“这些桅杆很轻,我会把它们压垮的。”
他正说着,那黑皮船员开始疯狂地砍断所有的桅杆,在咔嚓咔嚓地断裂声中,他的身子也在起起伏伏。看得出来他现在有些疯魔的迹象。他的同伴全都死光了,而他走投无路,也只能带着这条船陪葬。不过在自杀之前,他要杀了这两个异族的仇敌。
黑皮动作快如闪电,几乎是沿着船帆的边缘滑到顾庭树面前,然后挥舞着大刀劈面朝他砍去。顾庭树单手受制,只能侧着身子避开。但是刀刃还是狠狠地砍在了左肩上,大概砍进了肩胛骨,因为黑皮拔出刀时颇有些费劲。
灵犀的身体随着绳子摇摇晃晃,就见那血从上面缓缓流下来,汇聚在腰间的绳结上。黑皮又刺中了顾庭树的胸口,兴奋地哇哇大叫起来。所有的桅杆都折断了,横七竖八地支在半空中,风一吹就有坍塌的危险。
一片湿热的东西洒在灵犀的脸上身上,她抹了一把,发现是血。顾庭树还在跟黑皮缠斗,他是徒手,并且还要支撑一个成年人的重量,早已经体力不支了。
灵犀大声问:“你之前打算跟我说什么?”
“等你下去了再说。”顾庭树抵挡着黑皮的袭击,勉强道。
灵犀低头去解腰上的绳结,好脾气地说:“我现在要下去了,告诉我吧。”
顾庭树看了她一眼,登时急得眼睛都红了,他几乎是疯狂地吼:“你敢松开!我杀了你!灵犀,我会杀了你的!”
灵犀觉得他这话很矛盾,但同时她也看见顾庭树的眼泪,晶莹的水滴垂直地落下来,像是五光十色的太阳雨,然后她也软软地坠了下去。
顾庭树只觉身上骤然一轻,他怔了怔,黑皮的刀再次砍过来,他也没躲,以身体迎上了刀刃。而那黑皮收势不及,脚下踩空,直接从几丈高的地方摔在甲板上,挣了一下就再也不动了。
顾庭树把胸口的刀拔|出来,顺着桅杆滑落到地面。他看了一眼平静澄澈的海水,找来一截很长的绳子系在腰上,然后纵身跳入海中。
今天的海水很平静,因此顾庭树没有费太多时间就把灵犀捞出来了。两人湿淋淋地爬到甲板上,灵犀哇哇地吐水,眼泪鼻涕流了一地。
顾庭树微微喘息着,开口道:“你也不傻嘛,还知道往水里跳。”
灵犀幽幽地看了他一眼,继续捂着胸口吐水。
作者有话要说: 甜度要循序渐进,一天一个新台阶
☆、船中日月
顾庭树四仰八叉地躺在甲板上,脆弱得像一团泡过水的草纸。而灵犀吐完了海水之后很快恢复过来,然后她兴致勃勃地晃着他的胳膊和脑袋:“你要跟我说什么?快说嘛。”
顾庭树直直地看着天空,目光有些涣散,他本来想跟她说:要是一个男人不远万里地去见一个女人,那么他一定非常爱她,我就是这样爱你。
但是现在他只是疲倦地舒了一口气,用一种耳语似的柔和语调说:“安静,我要歇一会儿。”他说完这句话,直接就睡着了,确切地说是晕过去了。
然后灵犀才想起来,他有多久没有睡过了?从暴动发生时的那一夜,他从三等舱里跑出来找她,一直到今天上午,他总共经历了三次激战,并且总是把她护在身后。鬼知道这个家伙是凭借什么才撑到现在。
灵犀摸了摸他的皮肤,发现他体温正在迅速下降。他身上的伤口被海水冲刷得很干净,血都不怎么流了,伤口外翻,露出惨白的颜色。
顾庭树并没有昏厥太久,因为剧烈的疼痛强行把他唤醒,已经麻木的伤口现在好像填进了一枚炸弹,轰然一声炸得全身的战栗起来。他勉强睁开眼睛,发现给他造成二次伤害的凶手是灵犀。
灵犀的眼睛发红,一串泪珠挂在苍白的腮边。但这并不耽误她手里的动作,她正捧着一大碗烈酒,浇花似的往他深可见骨的伤口里灌。
顾庭树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求饶,半碗烈酒倒在了大腿的血洞里。他痛得直接坐了起来,浑身激出一身冷汗。
灵犀见他醒了,欢喜地把碗放下,伸手抱住他:“我以为你死了。”眼泪都蹭到了他的耳朵和脸颊上。顾庭树见她这样,反倒不好骂她了,他轻声说:“扶我起来。”
两个人歪歪扭扭地回到了温暖的屋子里,顾庭树坐在地板上,腾出健康的那只手开始脱衣服。而灵犀跑出去拿药水酒精,她捧着一堆东西跑回来的时候,看见顾庭树浑身脱得只剩一条短裤,身上的皮肤也是新痕压旧痕,简直像是披了盔甲一样。
灵犀脸颊一红,低着头进来,把东西推到他脚边。然后她自己跪坐在旁边,两只手撑地,完全就是一副观赏的姿态。
顾庭树抓起一团干净的棉絮,沾了沾烈酒,从胸口的刀伤开始,沿着皮肤破损的边缘从上往下的擦拭。除了胸口和和大腿上的伤口比较深,其他都是擦伤。也幸亏他的皮比较结实,因此并没有伤及内脏。清理完伤口之后,他很艰难地洒药粉,又扫了一眼灵犀。灵犀张着嘴巴很好奇地看,但是完全没有要帮忙的自觉。
“劳驾,”顾庭树说:“帮忙找几条干净的帕子。”
灵犀这才省悟,慌慌张张地打开自己的箱子,抓出一叠雪白手帕,一股脑塞给顾庭树。顾庭树随手拣起一块,只觉一股暗香袭来,雪白的手绢角落里绣了一片金色的树叶。他知道这是她私人物品,一时间倒不忍弄脏了。灵犀以为他单手不方便,尽管很害羞,但还是硬着头皮给他包扎伤口。
顾庭树觉得很有意思,她有时候像个女人,有时候又像个女孩。这让顾庭树常常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