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从牙行醒来,身上疼得厉害,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多事都不记得了。”
坐在炕上的卫妈妈倒是没怀疑,许多人遭遇大变故,都会性情大变。她瞧着女儿平平安安、性子比以前更爽利,只有高兴的份。至于失忆后不记得亲娘……虽然有点难以接受,但连带着她也忘了侯府的不快,算起来倒不亏。
心疼地拉起女儿手,她满脸慈爱:“左右那些事不重要,都过去了,记不起来也没多大关系。现在娘给你重新讲一遍,你名唤红绫。你那早死的爹姓卫,侯府上下称我卫妈妈。过会你跟娘回家,先把伤养好。”
“哦,卫妈妈。”
见妇人神色黯然,卫嫤扭过头,不去看她失望的目光。她不是真正的红绫,没法全无芥蒂地喊一个陌生人娘。感觉到气氛越发沉闷,她赶紧转移话题。
“昨日在牙行,有个老鸨想赎买我。”
果然卫妈妈被话中庞大的信息量吸引住了:“老鸨?世子夫人竟然如此狠毒,她则是要斩尽杀绝。”
“你误会了,后来有牙婆拦住老鸨,说是世子夫人吩咐,不拘贵贱,只将我远远卖出京城。”
谁知她解释完,妇人更加激动,话音间更多了几分咬牙切齿:“好一个卖出京城,不就是怕……。欺人太甚,她想赶你走,我们偏不让她如意。红绫,等会你大大方方地跟娘回家。娘去求老太君给你单独立个户,房契地契全归你名下,日后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千金小姐,再也不用低眉顺眼伺候别人。”
一番话听得她云山雾绕,卫嫤却弄明白一点,卫妈妈绝不是她脑补那种,卖庶女求荣的狠心正室夫人。相反,相较于这时代的人,她对女儿好得有点过分。她不仅只字未提那五百两银子,还要将家中财产悉数过户到她名下。这做派,活脱脱亲妈中的战斗机。
不过她还是有几点不明白:“世子夫人究竟在怕什么?卫妈妈也是奴婢?奴婢又怎么会有房产地产?”
女儿不仅不会梳头,甚至连这个都不记得了。鼻子泛酸,卫妈妈耐心跟她解释。
“我在老太君房里当差,也有几分脸面。侯府富贵,这些年老太君赏赐,下面人孝敬,也攒了不少体己钱。你那死鬼爹生前在城东留下套四合院和一间铺子。铺子位置好,每年进项不少。两处攒起来,隔一两年我就置办几亩地,不拘收成租子,只为盘活库中银子。
咱们家统共就你一个姑娘,还在府里当差,四季衣裳、日常吃食自有份例。除去逢年过节炸几只新镯子,其余完全没有开支。一年年只进不出,钱越积越多。我本就不愿让你做看人脸色的丫鬟,无奈咱们是家生子,生死握在主子手里。世子夫人赶你出侯府,我却求之不得,左右家中财产足够你挥霍八辈子。”
卫嫤眼睛晶亮,怪不得卫妈妈底气那么足,人家有实力有资本。被赶出侯府又如何,咱还不乐意伺候。
“可家奴财产不是归主家所有?莫非挂在其他人名下,世子夫人万一找出那人。”
失忆后这孩子倒通透了些,想到自己的安排,卫妈妈不免得意:“房契地契皆挂在你爹义子名下,印鉴文书在我这。过几日户籍办妥,找店里伙计换身衣裳,陪你走一趟便是。”
卫嫤刚想说,事情哪有那么简单,如何证明义子是义子,地契是地契,甚至我是我。但她突然想到这是古代,财产挂靠以及过户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简直不能再酸爽!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照这么说,即便被赶出侯府,我也可以轻易被你赎回来,不会按世子夫人预期远离京城。既然如此,她为何还要留我一条性命,她究竟在害怕什么?”
☆、第6章 青梅竹马
逼仄的驿站厢房内气氛陷入凝滞,卫妈妈眼神闪躲。
“那些乌七八糟的事都过去了,还提它干嘛。”
卫嫤反问:“要真过去,你何必顾左右而言其他,胳膊都不自然地紧缚在腰两侧。”
即便失忆,红绫也还如此敏锐,卫妈妈无奈:“即便你如今不记得我,可我却希望你自在些,有些事不知道对你来说更好。”
好奇心害死猫,卫嫤明白卫妈妈也是一片好心。
“我明白你的意思,装傻充愣固然能保一时平安。可这样一来,刀始终握在别人手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从头顶砍下来。再说我也不是三岁孩子,躲在爹娘怀里万事无忧,您总有护不住我的时候。”
最后一句话挑动了卫妈妈神经,不久前她还跪在世子夫人脚下,眼睁睁看着女儿受刑,大气都不敢出。
本来她还有些迟疑,那些不开心的事忘掉也罢。但许是经历这一遭磨难,女儿似乎成长了许多。虽然还是那张脸,但举手投足间带着爽利,给她的感觉,再也不像那个缠着她打新镯子的小丫鬟。
见到她眼中殷切,卫妈妈终于下定决心:“也罢,你听听就是,那些不快也别往心里去。”
“那是自然,毕竟都是过去的事。”
卫嫤回答得极为坚定,那些记忆属于红绫,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她只有理性。
“没你想得那么复杂,世子夫人也是女人,她所畏惧的,无非是琏哥儿……也就是世子对你的情谊。这些年我一直在老太君房里当差,从丫鬟到生下你后梳头做了妈妈。当时你无人照料,老太君见你跟个雪团子似得,性子又安静,喜爱之下便开恩将你养在抱厦中。当时琏哥儿尚未进学,常来老太君处请安,一来二去你们也就玩在了一块。”
在这之前卫嫤想了很多,也想过可能是原主太受宠,但没想到原主这么受宠。长辈房里受宠的丫鬟、又兼青梅竹马,活脱脱一枚宅斗大杀器。相比原主,那些表妹什么的,完全不够看。
“夫人顾忌世子,若打死世子那边不好交代,卖到京城里世子也自有手段捞我出来,置个外宅什么的再简单不过。思来想去,唯有寻个由头远远打发出京。待稳住世子,再想办法让我病死他乡?”
见卫妈妈连连点头,听到最后气息有些不稳,卫嫤忙抛出疑惑:“可我并未有小产,妇人小产后不该恶露不止?想打发人,她丢支钗子、摔套瓷器,随便找个理由就是,何必捏造莫须有之事?”
卫妈妈有些着恼:“你这孩子什么都敢说,嘴上没个把门的,让别人听见可有的嚼舌头。”
“这不是对着您嘛。再者,世子夫人寻这个由头把我打发出府,就算我不说,难道其他人不会在背后指指点点?”
“不会。”
不会……卫嫤到嘴的话噎住,这画风不对啊。但转念一想,她也就明白了,带着笃定的神色问道卫妈妈:
“难道这里面另有隐情?”
“恩,世子夫人想打发个丫鬟,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但她所图不仅是将你赶出府,还有侯府的管家权。”
卫嫤不是不知世事的天真小姑娘,前世管理家族企业,她经历过大风大浪、见多了尔虞我诈。这会卫妈妈起个头,她就明白其中的窍门。
打发丫鬟容易,夺管家权难。世子夫人并不是侯夫人,若是由她来管家,大清早丫鬟来报公公昨晚睡哪个姨娘房里,那得多尴尬。世情如此,这事从一开始就在大义上站不住。
但红绫的存在,给了世子夫人极好的理由。
“老太君一手调-教出来的丫鬟,竟然心机深沉、闯下滔天大祸,哪还有脸面主持侯府中馈?”顿了顿,卫嫤肯定道:“世子夫人娘家,近来当是有人入了圣人眼。”
女儿真的失忆?
惊讶于她的敏锐,卫妈妈顺着接下去:“卫家大爷在西北屡立奇功,上个月更是阳关外打赢了瓦剌人,这次回京连升三级,官拜兵部尚书。上旬我随老太君前去长公主府赏花宴,卫夫人已是二品诰命。多少人围在边上奉承着,就连老太君也免不了放低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