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2 / 2)

“我来吧,阿嫤去那边歇会。”

“没事。”

怎么会没事,晏衡脸上满是不赞同:“这草叶子上有些锯齿,容易扎破手。”

要是别的事,卫嫤肯定舍不得自己细皮嫩手的手。但她一直以来所受教育,让她始终对长辈心怀敬意。草下面埋的是阿衡亲娘,一个奉献了自己一辈子把儿子养大的可敬妇人。

“没有娘哪有阿衡今天,我既然嫁给了阿衡,自然也该跟你一块尽孝。”

看着她白嫩小手上染上绿色的青草汁液,晏衡心中感动无法用语言来形容。阿嫤真好,自从在牙行遇到阿嫤后,他已经不知第多少次发出这样的感叹。

转身往后走两步,他走到族长跟前,沉声问道:“不知今天来的族人,可有谁带着手套,借我一用。”

族长真犯了难,晏家村人从生下来就从土里打滚,一双手干惯了农活。军户本就不富裕,尤其是近二十年军饷各种被克扣,发下来的那点钱,一文恨不得掰成两文花,谁有那心思去买又贵又用不了几次的手套。

沉思片刻他冲着身后的族人说道:“都愣在这干嘛,衡哥儿从京城来的媳妇都带头拔草。咱们姓晏,跟衡哥儿同宗同族,给他亲娘的坟拔一把草还能小了你们不成?”

说完族长夫妇带头,弯腰拔坟边的草,见此跟来的族人也不好意思再杵在那,一个个上前开始拔起了草。

人多力量大,更别说上来的是一群专精农田料理的对口人才。当卫嫤还半蹲在地上,与一根韧性十足的荆条做斗争时,比人还高的坟头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这尼玛……她还想多拔点表达下对坟墓主人的敬意啊。

心里一着急,她双手握住荆条棍,腿半蹲下整个身体弓成三角形,使出吃奶的劲头往外拔。用力过猛,手划过荆条杆,一阵火辣辣的痛传来,她摔个屁股蹲坐在坟前的草地上。

“衡哥儿媳妇太有意思了。”

人群中发出哄笑,卫嫤蜷起双腿,把脸埋在膝盖上。

丢死人了,丢人丢大发了。

觉得丢人的只有卫嫤一个,晏家村人常带自家孩子去地里干活。这种荆条西北遍地都是,大人拔起来都很困难,小孩子大多拔不动,摔个屁股蹲都是常有的事。

跟来的族人虽然没多少见识,但衡哥儿媳妇一身细皮嫩手摆在那,再笨的人也知道,人家跟他们这军户不是一路人。众族人本以为她肯定有些娇气,但刚才她带头拔草,还那么下力气,甚至都摔倒地上,这些小细节无不让他们刮目相看。

衡哥儿可真是好福气,娶得媳妇人好看不说,性子还踏实。透过她众人不禁想起当年的韦氏。韦家不是本地人,据说是从京城搬来的。没有人知道他们先前做什么营生,只知道看似贫穷的韦家有堆积到房顶的藏书,所以众人也只当那是个没落秀才之家。

韦氏论容貌也算不上多出挑,穿衣裳也很普通,但她举手投足间就是跟他们这些军汉人家的女儿不一样。同样是拿着舀子喝水,她喝起来就是让人觉得文静。可惜那么好一个人,平白被十三郎和周氏磋磨死了。

“这坟的确应该迁。”

不知谁小声咕哝了一句,本来满脸笑意的晏家族人陷入了长久沉默。

韦氏跟衡哥儿媳妇是一类人,教养极好,且无论遇到的事多困难,他们都不会自怨自艾,而是想着先尝试下。只是比起衡哥儿,韦氏所嫁的十三郎……的确不是个东西。即便都姓晏,他们也觉得十三郎当年做得有些过了。

“阿嫤,摔得疼不疼?”

察觉到周围敌视隐隐转化为同情,卫嫤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做什么了么?

小心地抬起头,就见她眼前伸着一只大手,晏衡弯腰关切地看着她。卫嫤下意识地伸开手,伸缩间一阵疼痛袭来,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擦破皮了,你别动。”

晏衡的声音中有些颤抖,明明破皮的是她,单听声音好似他承受着更大痛苦。

她忍不住出声安慰:“我没事,不算很疼。”

晏衡看着她手心的伤,被草叶子染得几乎成绿色的手心中,斜着翻起一层皮。多数皮还挂在手心上,少数皮下隐隐往外渗血。

阿嫤是为给娘打扫坟地才伤成这样,那她刚才趴在那,不是因为跌倒了不好意思,是想掩盖下伤口吧。眼看掩饰不下去,都被发现了,她不仅不管自己的疼,还忍住疼痛来宽慰他。

可以说卫嫤在晏衡心中的好感值已经刷到巅峰,无论她做什么,都能被他曲解出很美好的意思。

找出“合理”解释的晏衡,看向卫嫤的眼神几乎柔到能化成水。

“阿嫤先别动,我找水来给你冲冲。”

还好晏家族人虽然没有带手套干活的传统,但下地时他们一般带着水壶。西北干旱,干一会活就得喝口水。今日虽只是迁坟这一丁点活,但他们还是下意识地挎上了水壶。

众族人对衡哥儿媳妇印象已经有一定改观,这会听说她拔草擦破了手,对她印象更好一点之余,更是积极地献出水壶。晏衡转一圈,手上提溜着一串水壶回来。

卫嫤双手搭在一起,经着他倒下来的水搓洗着双手。她也不敢搓得太过用力,足足耗了三壶水才把手洗干净。少了绿色的掩盖,她白净小手手心中泛着血色的两条擦痕格外醒目。

晏家族人们也常受伤,一开始没太把这伤口当一回事。但这会看到了,不知怎地,他们就觉得那伤口格外恐怖,受伤之人肯定格外疼。

而被可怜着的卫嫤,看着地上那一大滩水,朝族人歉意地笑道:“真不好意思,我草没拔动,倒是浪费了大家不少水。”

众族人只觉得一道动感光波袭来,那歉意的面容晃得他们几乎睁不开眼。不过是一点水而已用得着这么郑重,好像受了他们天大的恩情般。衡哥儿媳妇怎么能这么懂礼!对比起来,方才他们因心中那点小九九,冷着脸杵那是多么不近人情。

大多数平民百姓就是习惯同情弱者。尤其是晏家村这些族人,他们全都是军户,从生下来就困在这片土地上,最远去过的地方也就是酒泉郡城。也许平常他们会为开春谁先用耕牛、秋收时谁家先晒粮而斤斤计较,其实他们本性里没那么多坏心思。即便最奇葩如晏百户,对待晏衡母子三人时也是简单粗暴。手段只有两种:不给吃的,让你做最苦最累的活。

卫嫤那副好长相本来就能为她赢得不少好感,更别提她以一个伤病号身份全心为他人着想。

“今天迁坟多亏了族人们帮忙。”

卫嫤微微欠身,脸上是十足真诚的感激。饶是最精明的晏族长,也无法从中看出一丝破绽。

众族人有些不好意思,族长都说了,晏衡当了大官,甚至轻松收拾了他们酒泉郡头顶上那片天的周家。他们反对归反对,但也明白,以晏衡如今地位,他想给韦氏迁坟,他们根本就拦不住。

明明可以蛮横,人家却来跟他们商量,连带京里来的媳妇也没看不起他们,对着他们态度比衡哥儿还要客气。人家这样是懂礼,他们要再拿乔,那也太掂不轻自己斤两。

“这算什么,咱们庄稼人有的是力气,这点力气不值钱。”

“就是,这坟该迁。衡哥儿,的确是咱们晏家对不住你娘。可六叔也是没办法,族里就两个百户,哪有咱们说话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