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她见了杏雨一面,交给她几本话本。不是大越流行的那种千金小姐嫁给个穷书生的话本,而是凉州这两年新编出来的本子。故事中女子大多自尊自爱,嫁人后也凭借自己的独立和才能获得夫婿和婆家敬重。夫妻相互扶持,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蒸蒸日上。
这些话本是她主导编纂的,得益于从前看过不少网络小说,她脑子里有很多这样的故事。说下大体脉络后,自然有下面的读书人将此扩充成完整的故事。
比起四书五经中那些深奥的道理,这样有剧情有狗血的话本更容易被世人所接受。趁着过年空闲的时候话本推出来,经由说书先生在茶楼一讲,新奇的故事设定果然受到很多人的喜欢。虽然有不少人觉得故事有伤体统,可有宠妻如命的晏代指挥使杵在那,他们根本翻不起什么风浪。
她给杏雨这些话本,就是希望她能通过其中一些配角了解云锦那类人,日后不要再无缘无故给人当枪使。虽然她知道这个愿望完全不可能实现,毕竟这世上有白莲花,就有惯着白莲花的人,但最起码明白后她心里能不再那么难受。
做完这件事后,她与晏衡便出了城。稍微乔装打扮后化妆成一对普通的行商夫妇,给庆隆帝去一封秘折后,他们便跟着徐州城南来北往的车队,慢慢在江南地片转悠起来。
江南春日,日出江花红胜火。泛舟在水乡小镇,体会着安静祥和,两人如普通的江南百姓般走过一座座小城,询问着百姓生活如何。偶尔走街串巷,也能看到踏着木屐,或是其它细节处有异的倭寇,这时候晏衡便会凭借高超的功夫跟上去,尽可能查探出一点讯息。
细节越来越多,一天天下来,当江南进入梅雨时节时,真相已经差不多被他们摸索透彻。
“昨天咱们路过的小镇本来有两家特别大的绸缎庄互相竞争,这次倭寇登陆时全都抢过一遍,看起来是互有损伤。可怪就怪在,倭寇只杀了其中一家的人,另外一家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将养几天就好。幸存的那家说是因为他们躲得好,见倭寇来了赶紧撒钱吸引他们注意力,自家人趁机赶紧跑。而所有人也都说,死了的那一家是守财奴,要钱不要命,但我觉得应该不是这样。”
住在镇北侯府暗中置下的小院中,卫嫤说着昨日新查出来的事。
晏衡点头:“我询问过两家长工,反倒是被灭门的那家给的工钱高一些。只所以传出这样的名声,大概是那家对下人管束比较严,心胸狭隘之人心怀怨恨之下便这样散播谣言。”
“天资聪颖、有望复兴家族的幼孙,死于□□下;体弱多病的当家人被倭寇惊吓而亡,留下孤儿寡母无力保住家产;正值壮年为官清廉的县令不幸亡故。阿衡,自打咱们离开徐州城,这是第多少次巧合?”
晏衡脸色有些凝重:“当日在徐州城内,小二说倭寇杀人不犯王法时我还有些不信。如今这么多巧合下来,也由不得人不信。得亏当日阿嫤想出此暗访之策,不然还不知有多少人蒙受不白之冤。”
“我单以为西北贫瘠才致官员如此,没想到江南竟也是如此。虽然此地为官者不像周千户那般明目张胆,可这样雇佣地痞流氓甚至倭寇为非作歹,出了事就推他们出去顶缸,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此等作为简直比前者更可恶。江南膏腴之地,每年单两季的冰敬炭敬就不是一个小数目,归根到底还是人心无足。”
满脸感慨地说完,卫嫤若有所思地看向晏衡:“若是咱们没那些买卖,阿衡是否也会像这些贪官污吏一样。”
拧眉思索一番,晏衡摇头:“西北官员清苦,初为官时我肯定能坚守本心,可时日一长周围人都贪,大概我也会随波逐流。当然这些都做不得准,谁叫为夫娶了个财神爷,每两年库房内便堆满了金山银山。”
听前半句时卫嫤心忍不住往下沉,但听他后半句话锋一转,正在为所见所闻痛心的她也忍不住扬起唇角。
“别光说我,咱们成亲前阿衡可是有不少买卖。”
“若不是娶了阿嫤,指不定现在为夫还是那个被吴家欺压的小旗。这还是最好的结果,稍微倒霉点,指不定哪天就被吴大人派出去送死,也许这会坟头草已经三尺高,更别提把那点买卖名正言顺地摆出来。”
“阿衡可别咒自己,这不都好好的么?咱们俩谁也离不开谁,真说起来还是夫荣妻贵,阿衡待我要更好一些。”
晏衡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她的肚子。或许江南水土真的养人,这段时日走走停停,虽然稍显劳累,但阿嫤精神比在西北和京城时好了很多。眼看着还有三个多月她就要生了,日后他们会有更多孩子,这个家也会越来越多,谁多做点谁少做点,实在没必要计较那么多。
“我去给皇上写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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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自打三月里太子被圈禁后,春暖花开的京城却像迟迟未走出寒冬般,站在城楼上远远看去一片静寂。官员上朝时尽可能装鹌鹑,城内大户人家办亲事时也尽可能低调,就连市井小民走路时也尽量轻手轻脚。
人人都清楚,在这片平静背后,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太子做储君十余年,身边早已聚集起一众党羽。如今太子倒台,留下的这些党羽也成为武王和魏王争先抢夺的目标。以礼贤下士脱颖而出的魏王,在争夺朝臣支持上拥有天然优势。武王也知道这点,在征求致休在家的贺意见后,他将目光瞄准了兵权。
随着太子倒台,吴家满门也遭了秧,满门男丁更是一个不剩。吴家倒了,西北军可还好好地呆在凉州。虽然现任指挥使是晏衡,可他才在凉州多久,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比不上吴家在西北二十年的经营。俗话说“文人造反三年不成”,庆隆帝为何一言九鼎,还不是他通过频繁调动武将,将整个大越兵权掌控在自己手中。
贺国公是这样说的,武王也深觉他所言有理。这回他也学聪明了,明面上装着与魏王争取□□羽支持,暗地里他其实一直在联系吴家旧部。吴良雍回京后本就投靠了他,如今旧部见他扔不忘本,心思单纯的武将很快对武王赞赏有加,彻底倒向他那边。
就这样两王暗地里小动作不断,反倒将端王与平王入六部的事给忘到一边。在度过最初的适应期后,端王很快习惯了礼部。在他习惯后,就体现出有个好母族的益处。这是他第一次当差,本身没什么经验,但文史候府最不缺的经验。正经外孙入朝,外祖父、舅舅之类的点拨两句,这总不算太过吧?淑妃亲自教养出来的皇子,怎么可能是蠢笨之人,文史侯府那边稍微指点一二,端王这边很快便明白那些弯弯绕,没过多久处理起政事便驾轻就熟。
端王与平王年龄相仿,在皇子所时住所相邻,每日清晨结伴入上书房,下学后更常聚在一起玩耍。在诸皇子中两人关系最为亲近,所以这会端王稍稍得闲,便去户部帮起了平王。平王本身也不是蠢笨的,生有哑疾依旧能在皇宫里活下来,平安长到封王开府,实际上他比正常人还要聪明那么一点。
收到端王的善意,他也投桃报李。正好端王快要成亲,平王舅家是内务府管事,闲来无事他代宫中母妃回舅家坐坐,一来二去这意思也就传明白了。
于是在武王和魏王争得不可开交时,剩余两位皇子暗中关系却越来越好。
武王那点小伎俩能瞒过魏王,却瞒不过龙椅上的庆隆帝。
乾清宫后殿内的烛光比三月时更亮了些,坐在御案后面,摘下西洋镜眼前一阵模糊。倚在靠背上,庆隆帝闭眼,眼角是化不开的忧愁。他也是经历过夺嫡的人,他那辈成年的皇子甚至要比现在多得多,加之父皇晚年醉心炼丹,当时朝堂局势也要乱很多。从那里面混下来,让兄弟们一个个抑郁而终,他什么手段不知道。正因如此他才有些纳闷,这些儿子也不像蠢的,怎么连这点事都看不清楚,反而争得跟斗鸡眼似得。
争那些墙头草般的朝臣支持,他可以当做没看见,可把手伸到军权上,这就无异于揭他逆鳞。
视线扫过江南呈上来的秘折,他不知第多少次庆幸西北贪腐案揭开后,他没有沉浸在太平盛世的安逸中,而是毫不犹豫地戳开了脓包,露出里面脏烂臭的本质。看看这两年查出的种种贪腐,那触目惊心的数额让他丝毫不怀疑,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用不了多少年大越就会走上前朝老路,在盛世中养一群蠹虫,任由他们啃烂这片锦绣江山,最终改朝换代。
晏衡也该回来了,可江南派谁去好呢?
武王、魏王肯定不行,太子已废,剩下的只有端王和平王。就他俩吧,庆隆帝揉揉太阳穴。
☆、第186章 定计剿匪
秘折寄往京城后两人再次蛰伏起来,这一个月中卫嫤肚子大了不少,前面她还能用自身灵巧克服行动上的不便,而如今却是完全不行。
好在这段时间事情查得差不多,顺藤摸瓜之下他们终于查出倭寇老巢。原来这些倭寇并不是抢劫时现在沿海登陆,而是一直隐藏在大越境内,依靠南方四通八达的水系到处游走。
倭国本就受大越影响颇深,倭寇再某处呆久了逐渐被同化。不仅衣食住行上与当地人没什么不同,就连当地方言他们都学得很像,乍一看根本分不出什么差别。不仅如此,倭寇与当地水匪混在一处。就算真有邻近村落受人祸害,官府也根本查不出到底是那股势力所为。
自打在徐州下船后,从孙家到布政使,再到这些官员们手下爪牙勾连的倭寇,他们暗中走访很容易查明白这一切。可这些事查明白还不算,倭寇一日不除,沿海一日不宁。
偏偏这事晏衡还不能不管,毕竟他这次下江南,明面上的旨意便是讨伐残余倭寇。如今走到最后这一步,偏偏他们却被卡在这一步。
江南府兵根本指望不上,他们剿匪多年,匪患却越发严重,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其中的问题。
晏衡能在西北收服兵权,是因为一来他作战英雄在军中有威信;而来庆隆帝亲自任命,名正言顺;三来正好赶上幽州城重建的大事,能够凝聚人心。天时地利人和,才让他那般顺利的收复兵权。
可在江南他有什么?钦差的名头?
江南地界上卧虎藏龙,指不定哪座别院就住着位致休后来此修养的老狐狸。惹着他们随随便便在后面使点绊子,就够人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