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2 / 2)

沈洛神情顿时有些仓皇,连带的浓重的痛苦在眼中一闪而逝——这么些年来,自己一直把商铭当做得意门生,甚而对当年慧眼如炬帮着学生驱逐居心叵测的吴昌平一事颇多得意。

却不料过了这么多年,却亲眼见证了当年的真相到底为何。所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为我而死,即便自己是无心之过,可因为自己推波助澜,这么些年来给吴昌平造成了深重的痛苦也是事实。

“爹。”一个担忧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却是沈音,上前一步扶住沈洛,红着眼睛咬牙瞪着陈毓。

这么短的时间内,沈音收到的打击委实不小。先是一向眼高于顶的自己,竟是被一对儿少年不看在眼里的羞愤。然后更不可思议的是,那个叫陈毓的少年书法之精妙更是旷世难寻。甚而一向私心里渴慕的俊彦商大哥竟是一个欺世盗名彻头彻尾的小人。

对商铭的欺骗,沈音不是不恨,却更厌恶陈毓一副高高在上兴师问罪的模样。

竟是硬邦邦道:

“你和别人的恩怨,又和我爹有什么相干?我爹怎么说也是书院正正经经的先生,不是你可以随便作弄的人!”

“音儿。”沈洛忙要阻止,陈毓那边已是沉下了脸,“什么叫没什么相干?就凭商铭一个小小的秀才,当初若非沈先生在背后撑腰,又焉能逼得我家先生在鹿泠郡无立足之地?还有今日之事,若非商铭显了原形,沈先生说不好会继续落井下石也不一定!”

“你——”沈音脸色一下更是难看,有心反驳,却偏又找不到合适的言辞,又是气恼又是心疼父亲之下,眼里的泪啪嗒啪嗒就落了下来,“你,血口喷人……”

“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嘛?”陈毓却是没有丝毫怜悯之意,虽说沈洛犯的错不是主动的,可世上最怕的偏就是这种被动的帮凶,上一世的爷爷和叔叔,何尝不是这样的人?若非他们的袖手旁观不作为,自己和姐姐姨母何至于落到那般凄惨的境地?

“错了就是错了,无论找何种借口,都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

人群中顿时一片静默,令得沈音压抑的哭泣声更显得悲凉。听在官学中其他学子的耳朵里,未免油然而生一种同情之意——

商铭纵然可恨,沈先生却委实被他蒙蔽了才是。

陈毓这般,委实有些太过得理不饶人了。

更有那心细的想到一点,但是凭着陈毓这一笔好书法,考取白鹿书院怕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只这般为难沈洛,未免有些不计后果。

毕竟,沈洛怎么也是白鹿书院颇负盛名的先生,更是大儒柳和鸣的弟子,没看这会儿陪坐在柳和鸣身侧的众位大儒并山长周源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了吗!

吴昌平也察觉气氛有异。一直以来压在心头的巨石已被搬开,即便之前如何委屈,这会儿终于洗雪冤屈,雅不愿陈毓为了他得罪白鹿书院的一众人等。毕竟,毓儿这般大才,得名师执教,才能为以后大展宏图打下基础。

而且以白鹿书院这会儿的名气,陈毓真得罪了它,以后焉能讨得了好去?

忙出言劝道:

“若非商铭算计,沈先生怎会被人蒙蔽双眼?如此算来,沈先生也是受害者,被最心爱的学生算计,他心里的难过怕是不下于我,过去种种,便就此作罢吧。”

一番话说得沈洛眼睛一下红了,更是明白一个事实,吴昌平分明是一个忠厚长者,哪里像商铭描述的那般龌龊不堪?

这片刻间发现自己竟是被最看重的学生利用,心就如刀割一般。

而吴昌平却是忍受这种痛苦,甚而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学生设计,竟长达数年之久。

期间苦楚怕是比自己还要重千百倍。

这般想着,如何敢再继续沉默?终是起身,来至中间,竟是一撩衣襟朝着吴昌平就拜倒在地:

“陈公子说得对。错了就是错了,便是再有千万种理由,洛不慎之下铸成大错都是事实。沈洛愿意向吴先生请罪,任打任罚,绝无丝毫怨言。”

“先生——”登时便有沈洛的学生忍不住,一下围了过来,连带的看向陈毓的眼神都有些愤然,明显觉得,是陈毓把沈洛逼到了这般境地。

“你们做什么?”却被沈洛骂了回去,“休得对陈公子无礼。”

吴昌平也回过神来,慌忙把沈洛拉起来,眼中早有热气升腾,原以为能讨回公道就不错了,至于说曾经参与驱逐自己的沈洛,怎么说也是白鹿书院的先生,说句不好听的,便是鹿泠郡郡守都得另眼相待,想从他身上找补,怕是不可能。

却没料到陈毓竟是冒着得罪整个白鹿书院也要给自己出头。

“沈先生,这如何使得?说什么请罪不请罪的,有沈先生这句话,吴某便是死也瞑目了。”

看到吴昌平老泪纵横的模样,沈洛也是心潮起伏,又转过身来,对着一直默不作声的周源一揖到地:

“所谓子不教父之过,生不教师之惰,都是沈洛有眼无珠教徒无方,才会令得商铭这样的小人为恶。沈洛无颜留在书院中,更无颜再为人师,自此请辞,以为后人戒!”

一番话说得决绝,令得场内众人顿时哗然。尤其是沈洛的学生,更是当场流下泪来,看向陈毓的眼神也有原先的敬畏变为迁怒。

“毓儿——”吴昌平顿时有些担忧。这还没入书院呢,就已经成了众矢之的,即便不被录取,可也不愿就这般结怨。便给陈毓使眼色,想让陈毓帮着说情,也算给沈洛个台阶下。

陈毓却是轻轻摇头,并没有帮着说情的意思。

说实话,若然白鹿书院为了包庇一个犯了错的先生就迁怒自己,那这样的地方,自己不来也罢。毕竟,一个有污点的书院,再是盛名满天下又如何?

而眼下看来,沈洛虽是之前糊涂,倒也不失为磊落君子。只是既犯了错,自然就要为自己的错误负责,沈洛此举,也算是妥当。

看陈毓始终没有上前给沈洛求情的打算,周源很是无奈,又瞧向始终端坐上首的柳和鸣:

“先生——”

柳和鸣点了点头,瞧向陈毓:

“若然老夫亲自出面,你可愿意把你们师徒和沈洛的恩怨一笔勾销?”

一句话说的陈毓心里一沉。这么久了,焉能看不出来对方在白鹿书院举足轻重的地位?只对方这么说,竟是要以势逼人了?

方才的好感顿时一扫而空,陈毓拱了拱手,虽是依旧谦恭有礼,却明显有些冷淡:

“小子无礼。只是前人有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一句话说的包括周源在内的白鹿书院都蹙了下眉头——那可是大儒柳和鸣,从来只有他不给别人面子,什么时候这么没面子过。这小子就这么直不楞登的吧柳老的求情给撅过来了?

尤其是周源,怪怨陈毓太不懂事之余,更是有些可惜。毕竟这少年虽是太过锋芒毕露,却是少见的人才,真这么拒之门外,心里当真有些舍不得。

只是他这会儿得罪了柳老,周源再怎么,也不好为了个毛孩子让柳老难看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