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2 / 2)

朱秀月出人意料之举,让她百思不得其解,但到底是朱秀月舍了东西出来,她心里还以为朱秀月念着那点祖孙情份。可是每次她给朱秀月洗脚,给她梳头,朱秀月眼睛里的光亮得吓人。

再后来,她大一些,听到村子里的人闲聊的话,她才明白原来朱秀月把她们当成队上的猪等着养大了好换聘礼钱。可队上的猪好歹吃活不愁也不用挨打受骂,比她们强上百倍,真真是人不如猪。

人不如猪的二美打算向猪靠拢,猪生成了小小年纪的她的人生奋斗目标。

那怕她再伶俐,每顿能抠出来的饭菜有限,大部分时间还抠不着,猪生遥遥无期。

渐渐地她长大了,该死的朱秀月也死的透透的了。

穿着布拉吉,黑色小皮鞋,两条黑黑的辫子在胸前荡啊荡啊。她知道她长得好看,村里的小伙们都爱瞅着她看,还有人上门提亲,都让爹给拒了。

爹让她们姐妹几个去上学,去跟马老太太学本事。大概因为爹无意帮了马老太太一把吧,马老太太教她们几个特别用心。礼仪,行坐的姿势,绣花,厨艺很多很多的东西。她不明白在读书外为什么还要学这些东西,但不防碍她学习,技多不压身。

后来她遇见古建军——一个特别帅气斯文的人。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她充当了一回他的女朋友。那时,她的心跳得特别厉害,好似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爹知道这事后,就给他们俩订了亲,她以为他要反对,他没有反对,反而是爹告诉她这婚事不牢靠,让她多个心眼。果然订亲不到一年,古建军参军去了。

这一别也许好几年,也许再不相见。或许就像爹说的,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总不会珍惜。

后来不知道爹跟叶叔说了什么,次年,她成了文艺兵,去了古建军所在的部队。

她找到古建军第一句话就是,“我们分手吧。”说完,她两条辫子一甩,转身而去。

打那天以后,她见着古建军就像见着其他普通的士兵一般,客套疏远。

她身段好,长得又漂亮,舞姿优美,在舞台上像一只翩然欲飞的蝴蝶。很快吸引大家的注意,成为军区里的一枝花。她走到那里,那里就是焦点。然而她并没有一丝骄傲,依然和往日一般。上级和那些军属们都夸她不骄不傲又温柔,争着给她介绍对象。

她羞涩地婉拒,说自己还小,需要好好学习,更进一步。

那些年青人依然找着各种借口往她身边凑,跟她说几句话为荣。有一天,古建军也成了其中之一。

她翘了翘嘴角,像打发其他人那般打发了他。多年后,她还记得那天,他帅气的脸上满满的惊讶,错愕,以及不置信。

最后他还是走了,默默地走了。她心提了起来,怕他再也不来,犹豫着要不要主动一点。可没等她犹豫完,他来了,带着一束鲜花,正正经经地道:“二美,从今天开始我要追求你。”

她捂着呯呯直跳的胸口,装着若无其事的模样说:“再说吧。”其实她心时早就答应了,她从来没有忘记他们俩订了亲。

再后来,他每天都来找她,送她花,送她小零食,送她小手绢……。于是,全军区的人都知道他在追求她,她才知道自己上了当,两人正式处起了对象。

在她十八岁那年,给她过完生日,他报告,“陈二美同志,经过两年的互帮互助,我们不仅成功地考上大学,思想也有提高,故此我请求和陈二美同志组建家庭,共同进步。”

她忘了她当时怎么说的,只记得那束玫瑰花,破空而来,带着晨间露水,发现在她面前,鲜艳之极,就像她多次梦中的那样。

第84章 番外四

按朱秀月的说话, 三丫天生反骨。

对奶奶的打骂, 爹的抽打, 她总是一脸不服。即便背上鲜血淋漓,也仍挺直着背,告诉大家她不服。

几个姐妹中,就她最叛逆,奶和爹的话从来不听,从来按自己的想法行事。倘若不是因为年纪还小,不能出远门, 估计她早已跑出去, 自己给自己挣饭吃。

连最小的六丫七丫都希望娘能生一个弟弟就好,她从来不说这样的话。但村里有小孩说她们晦气, 晦得家里绝户, 她二话不说,冲上去就厮打, 比她高比她装的男娃,她也不怵,用手用脚甚至用嘴去咬。受伤的娃回家告状,有些婆娘找上门来, 不管对错,朱秀月抄起棍子就打,三丫就直直地站着挨打。只是身上的伤好了后,她专门找那上门告状家的男娃打,拼命地打。几次下来, 那些告状婆娘知道自己越去告状,自己的娃就会被打得越狠。她们心疼自己的娃,拘着自己的娃不准他们和陈家的丫头玩。那些娃早给三丫的拼命劲吓坏了,都躲着她,绕着她走。

于是,三丫成了村子里霸王一样的存在。她挑中的果子没人敢摘,她抓住的兔子没人敢抢。

但她拿回的东西是不准给奶爹娘吃的,在她眼里,她们姐妹几个是一国,奶和爹是一国,娘又是一国。分得清清楚楚。

爹从昏迷中醒过来敢反驳奶的话,违背她的意思没有把二姐嫁给那个跛子坏男人,她才正眼看爹,才愿意把自己掏得鸟蛋给爹吃。

后来,真相大白,她又可怜起爹来,可怜爹小小年纪在朱家做牛做马,给朱家当下人使唤,还被朱月秀哄骗,当孝顺儿子。她决定以后都对爹好,安慰这个可怜的男人。

家里的日子慢慢好些,重新修了房,她们也有了干净明亮的屋子,再不用在臭臭的味道中睡觉。

大姐去供销社上班,她们几个每天都要去上学,还要学马老太太额外加的课。日子平静又充实,每日上马老太太的课,是最令人高兴的时候。可惜这样的日子也不能长久,不过二年,公社学校停课了,那他们村办学校自然也要停课。

家里不缺吃喝,她们又不用像之前那样拼命挣工分,一下子闲下来,空闲的时间比往日多了许多。她本就不是闲得住的人,干了几天的活,脑袋不知往那里一抽,想起黑市的事来。

她自个儿偷偷往黑市跑了一二回,摸到点边。也不问爹要钱,也不从家里拿东西,直接去山里抓野兔子,掏鸟蛋,摘野果子。费了好些天的功夫才凑出一些东西,找了个篮子装起来,再盖上布往城里钻去。

头一回做生意,三丫没有经验,正在跟买家谈价钱,也不知道谁吼了一声革委会的人来了。她回头张望之际,买家夺了她手中的篮子就跑,不过眨眼间就钻进小巷子,看到四通八达的巷子,她气得要死,却又没有辙,只得回去。

她那里会这样认输,天天天未亮就往城里跑,到天黑才回来,跑了半个月,那人给她逮住了,不仅把钱拿回来了,还多要了一笔误工费。有了这笔钱,她跑到舅舅家,买了些山货拿到黑市去卖,这一来二去,倒认识二个伙伴。她手中有货,就分给两个小伙伴,直接拿到熟人家去卖,也不用去黑市,风险小了很多。

几年下来挣到一笔钱,政策松动,允许私人买卖。三丫准备大显身手,大干一场,却在这时遇上了吴干事。吴干事常年一身列宁装,戴一副金丝边眼镜,像极了马老太太口中民国那些知识分子。

两人开始来往,在三美准备放弃做生意,打算找一份工作时,吴干事的老娘出现了,高傲的眼神剌痛了她,她暗自告诉自己,以后一定要让她羡慕,让她仰视。

后来,她遇到江海,结了婚,生下一个可爱的儿子小葫芦。她的生意越做越大,成了全国有名的企业家,她回到家乡,扶持家乡建设。

回乡的那一天,县委热情地接待她,一束视线如影相随。她略皱眉头,顺着视线望去,那人没想到她会看过去,一慌,手上拿着的水杯,哐当掉落在地上。那依稀熟悉的眉眼,让她记起来,此人是吴干事。四十不到的年纪,浑身却透出暮冬的萧条气息,原本意气风华的脸上早没有了踪迹。

此刻他手脚慌乱地收拾地上的碎片,像个打翻东西的孩童,害怕大人的责骂。

有人在责怪他,有人在她耳边道歉,她笑笑,从他身边经过,没有留下一句责怪的话。

后来有些话传到她耳里,原来吴干事听从他娘的意思娶了当时县委里一个高官的千金,可惜结婚不久,高官倒台,千金落难,原本处处捧着的婆婆变了模样,摆出婆婆的架式,千金岂会仍人摆布。吴家整天上演全武行,吴干事日复一日地陷入家庭琐事中,志气日日消磨,十多年过去,仍还是当年的小干事,没有寸进。

这些就像八卦一样,顺耳听过,没刮起丁点波澜。

江海来接机,兴奋地告诉她,“三美,我又找到一样好吃的,包你没吃过。”

她有了期待,每次疲劳回来,跟着江海去吃一顿好的,让美妙的食物充斥口腔,填满胃,消失的力气也开始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