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月迈步打算走出内殿,却不想听到这番主仆对话,就算再迟钝,她也明白了,贺晟睿并非装病。她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退了回去。原本冷峭的脸上,也带了些探究跟沉思。
似乎,为什么贺晟睿要避开她?难道是不够信任?
果然,伴君如伴虎,帝王的通病就是猜忌。好在,她也从来不认为,贺晟睿偶尔一些示弱的行为,是要真心待她。
太后带着御医跟太医院医正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不复意气风发的贺晟睿,正昏昏沉沉躺在龙榻之上满是颓废。便是她在一般假意担忧的唤几声,得到的都是强撑着气力的应答。
话未说几句,贺晟睿就是一阵急促的干咳声。再俊美的男子,眼窝下陷,唇瓣干涸,浑身都是死气的模样,都不会养眼。更别说,他开口时那嘶哑到有气无力的声音了。
就算不懂医药,太后也觉得这一次,这个贱种是要死透了。
她眉间的怨气稍稍散去,在御医跟太医上前诊脉之时,勾唇轻笑。随着贺晟睿再次昏睡过去,御医跟太医摇手表示束手无策的话出口,太后嘴边的笑意愈发的难以掩住。
“行了,几位御医好生为皇上诊治。殿里伺候的宫人都给哀家上点心,但凡有皇上有个差池,你们有几个脑袋够不够赔的。”得了想得的答案,她也懒得再表现母慈子孝的戏码了。
长寿宫中,太后端坐上位,眉眼间颇有种扬眉吐气的痛快。她下首坐着的是有些不忿的嘉贵妃,跟满脸娇羞得意的杨修华。
没等她训诫几句杨修华,就听到宫人禀告说杨小将军到了。一听自家侄子,现在杨家唯一的血脉到了,太后赶紧让身边的孙嬷嬷去迎一下。
失去双腿,丢了官职,甚至自家几代经营的南疆杨府都被贺晟睿一举端掉。现在的杨泽成,少了初时入京的气焰,满面怨恨,神情扭曲阴鸷,像是暗处盘着见不得光的毒蛇。便是有宫人多瞧了他一眼,他都能暴怒的让人拉去杖毙。
太后心疼自家侄子,更把他当做自己早逝的儿子一般/宠/爱,如今自然不会为了几条低贱的人命训斥他。
“姑母,皇上那边如何了?可是真的不行了?”
杨泽成这话一出,嘉贵妃先是怒瞪了他一眼。想到当初温柔小意/宠/着自己的皇上如今病重无法见人,她心里就难受的紧。可想到家里的打算,她又有了新的盘算。
太后倒是喜极了,“自然,御医虽说难以买通,可到底也不是无缝可钻。章家若要抱住他们的嫡亲血脉,就少不得要依附于哀家。”
这种拿人家族血脉威胁的事儿,虽然不磊落,却是很好用的。而这次,章御医都摇头了,可见皇帝中毒伤重不治之事做不得假。
杨修华扶着自己的肚子往嘉贵妃一侧探身,低声笑道:“姐姐放心,等日后妹妹的孩儿生下来,定让他也好生孝顺着你。一日三餐,锦衣玉食,断不会缺了姐姐的。”
说完,她去了衣襟处别着的绣帕掩嘴痴痴笑起来。只是那眼底,却满是算计跟得意。她就说了,嫡长女又如何,只要给她机会,她就能把所谓的嫡长女踩在脚下。
太后自然看见两个侄女的动作,她不悦的皱眉,但最终也没有开口说什么。嘉贵妃如今还念着皇帝,合着该被敲打一番。至于杨修华,若非是她肚子争气,这后宫哪还轮得到她显摆?
“西山王手中的兵权尽快拿下,有他支持,加上虎威营左统领跟哀家的经营,咱们的路会好走许多。”
“姑母放心,西山王一入京城,先去拜访了爹爹。加上郭太尉也向您投诚了,这诺大的京城,只凭禁卫府跟右统领,根本掀不起大浪来。”
几人又说了会儿话,还没等杨泽成离去。就见杨修华突然脸色惨白,满头冷汗的捂着肚子唤疼。软凳苏绣坐垫之上,隐隐约约还有些暗红的血迹。杨修华身上,本是难得的雪锦织就的华丽宫装上,如今也不断滴落血珠子。
雍容华贵自以为能翻手掌控天下的太后,这时候也顾不上仪态豁然起身,连声催促着让人去请御医。
许是心急,刚迈了一步,她的脚下就一软,脑中空白,险些昏死过去。
待到御医来诊治确认杨修华小产之后,太后的愤怒简直达到了极致。甚至还未查问,就将杨修华身边伺候的十几个宫人杖毙。接着,又把刚刚端茶上点心的宫女,全部看押起来。
这一招狠啊,一了百了。杨家没了皇嗣在手,一切谋算都成了笑话。
“姑母,这该如何是好?”杨泽成看着气的几乎难以站立的太后问道,眼看就要成了,日后他就能在大熙朝呼风唤雨了,谁承想杨修华那般不成器。他心里,怎么能平衡?
太后不耐烦的挥挥手,冷哼一声道:“无妨,你回去跟家里商量商量,过几日,哀家要从宗室过继皇嗣。”
等人都散去之后,她才带了狠意的把手里的佛珠摔在地上。该死的,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被人动了手脚,无论是谁,都该死。
“查,给哀家好好查,就算是把后宫翻个底儿,也要把人给哀家查出来。”太后厉声呵道,眼前又是一阵花白。
自杨修华有孕以来,她身边的人全是杨家送进来的,之前御医跟太医可都说,她的胎位很好。若说不是有人下了黑手,谁会信?
孙嬷嬷面带担忧,赶紧上前宽慰。
一时间,后宫气压低沉,稍有嫌疑的宫人嫔妃,都直接被太后下令鸠杀。不过两日功夫,后宫怨声载道,喊冤连连。甚至一度闹到乾正殿前,还有一些忠心的宫人为了给主子申冤,直接撞死在殿前。
只可惜,别说见皇上的面了,甚至吴公公都没出面问询过。
殿内,咳嗽声骤然响起,接着就是贺晟睿嘶哑着嗓音吩咐卫严政务的声音。
傅清月一身碧绿色大宫女衣装,手里端着朱红托盘,里面是暗卫刚刚送来的汤药。掐丝珐琅药碗里,散发着又涩又苦的中药味。
“皇上,先喝药吧。”无视站立在一旁冷色冷肃的卫严,傅清月直接上前坐在榻上,手里执着汤勺细细吹了几口药剂。然后伸手送到贺晟睿嘴边。
贺晟睿一怔,看着近在眼前白皙晶莹的手指,还有未染丹寇散发粉白色泽的指甲,觉得身上的病痛也轻松了许多。还没有搞清情爱心动,还没有跟她养育子女,还没有来得及白头,还没有带她去看过陵寝,他就算死都闭不上眼。
他张开嘴面无表情的咽下一口汤药,却在瞬间黑了脸。皇后绝对是故意的,这般苦的掉汗的药,当真是薛神医开的?
“别看臣妾,再看也得喝。”说罢,傅清月直接把药碗塞进了他的手里。自个起身,去一旁湿了锦帕。
贺晟睿冲着傅清月的背部,咧嘴一笑,然后皱眉仰头把药汤灌进嘴里。全程,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矫情。甚至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傅清月如此不知道敬畏他,他竟然没有一点不悦。
“朕还是喜欢看你穿一身艳红,张扬肆意的模样。”那般艳压群芳,无论是何等名贵难得的花,都比过她半分。
傅清月斜了他一眼,神情如常道:“到时候皇上别怪臣妾太过嚣张就好。”接过空了的药碗,她接着调笑,“切莫日后以此怪罪,给臣妾盖上一顶不孝不贤的罪名。”
与傅清月微凉的目光相对,此时的她虽然一身宫婢衣衫,可浑身依旧透露着清贵冷淡。面上柔和,可内里带着坚毅。贺晟睿心里刚刚升起的暖意,瞬间冰冷入骨。
她不信他,从来未曾信过。
贺晟睿苦笑,看着眼前的女子一错不错的盯着自己,直到他点头应了,才转身去忙碌起来。
皇城之中一扫前几日的阴霾跟血腥,因着太后要在宗室选太子之事再次热闹起来。沉重耀眼雕刻着龙凤的殿门再次开启,凡是皇家贵胄,就算是没有任何声名的皇亲宗室,都送了孩子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