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思邈看看她们,轻叹道:“常先生患了肝疾脏毒之症,其实早在半年前,常先生请我延治时,就已知道自己患了绝症,那时他曾问我,药石是否可救。老夫医道有限,若施以药石,只或可延寿一载。常先生听了,便回答老朽为他保密,拒服药物。”
良辰美景红了眼睛,泫泪欲滴:“为什么?”
孙思邈轻轻摇头:“非常人行非常事,内中缘由,却非老朽所能知了。”
老人年近百岁,一生行医,阅人无数,内中缘由安能揣摩不出几分?只是这却并非他一个医者该替人道出的了。
良辰美景身后,第五凌若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知道。”
良辰美景回头,就看到第五凌若静静地站在他们身后,门口还站着乔大梁,两人的目光都投注在昏迷榻上的常剑南身上。
良辰颤声道:“凌若姐姐,常老大为什么不肯救治?”
第五凌若轻轻地道:“因为,他若服药,瞒不过的不仅仅是你们!”
如果服药救治,瞒不过的当然不仅是良辰美景两姐们,而是整个西市。仅从药味儿、药渣,服药的量和频率,就足以令有心人准确地判断出他的病情,甚至他的死期。
他不服药,即便旁人知道,也不能确定他病到了什么程度,什么时候会死。他的躯体很强壮,仅此一点,就足以误导很多人。而被他亲口告之以病情的四大梁,反而在虚虚实实之间,也不能确定他的寿元长短。
这样,他就可以在稳定着整个西市的大局之下,做很多事情。
让那海上,巨浪滔天。让那海底,不起微澜。而不至于翻江倒海,动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当他闭眼的时候,能够“闭眼”。
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他终究没能等到一切安排妥当的那一天,安心西去。
而他的所有苦心,他的一对宝贝女儿还完全不知道,她们甚至不知道这个被她们视为父亲的男人,真的就是她们的父亲。
所以,美景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含泪问道:“我不懂,既然生了病,老大为什么要瞒着我们,要瞒着所有人?生病了为什么不吃药,究竟是为什么?”
第五凌若拍了拍她的肩膀,目光慢慢转向一旁的大账房。
常剑南的大账房站在角落里,脸上的皱纹原本就很密集,这时堆得更深了。他一直静悄悄地站在那里,始终一言不发,目光只是落在常剑南身上,有些悲凉,有些感伤。
他是一直追随常剑南的人,在军中时,就已追随常剑南。
他原本是个不得志的文人,是被强掳入军的,入军后成了一个军需官。
很多年后,常剑南解甲归田,他也跟着到了长安,再后来,他就成了常剑南的大账房。
他默默地站在那儿,轻轻地道:“两位姑娘,常老大在半年前,就已写下遗书,一直由你们徐叔叔贴身保管。老大吩咐过,要等他过世之后,才可以把这封信交给你们。”
大账房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下,扬声道:“把徐震唤来!”
之前他说了一大串,声音还很平静,直到说到这一句时,才忍不住地带着一丝颤抖。
“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