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薛见桃的话,萧憬衡马上派了人去港城还有阿庞德拉国寻人,距离齐遥出逃已经过了好几日,但万一呢?万一能找到呢?萧憬衡抱着这样侥幸的心理。
薛见桃的确没有骗萧憬衡,齐遥是这么对薛见桃说的,但是齐遥骗了薛见桃,萧然不在阿庞德拉国,而是在阿美索国,这是很久之前阿喀巴纳告诉齐遥的,就在他要离开北都那晚深夜,邀请齐遥和他一起走的时候告诉了她。齐遥没有告诉薛见桃真相,也是出于考虑到萧憬衡可能会逼迫她说出她逃跑的方向,她深知萧憬衡这种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视人命如草芥,可能会严刑逼供;但她也理解人的求生本能,所以如果薛见桃被逼迫讲出她的行踪她也不会怪她。所以干脆一开始就不说出真正的目的地好了。
“见桃,对不起我连累你了。”
“嗨!说什么啊!哪有连累不连累的。”
自从从江南办完萧恬的葬礼回来后,齐遥就被锁在琉璃苑里不能外出,薛见桃是唯一一个能来琉璃苑看望齐遥的人,就在薛见桃第一次来看望齐遥的时候,齐遥就已经说出了她的逃跑计划;而薛见桃听完后马上爽快地答应下来。
“小遥儿……那你哥那边……不说吗?”
提到蓝灏璟,齐遥顿了顿。
她是知道的,蓝灏璟对她的异样感情,也知道他在克制自己。她很感激他和义夫蓝忠卿的相救,也知道蓝忠卿作为文人大家对纲常伦理的坚持,所以她拒绝了蓝灏璟的好感。而且,小时候已经够让他们操心的了,现在更不能烦扰他们。依照蓝灏璟的性格,如果知道齐遥的处境和计划一定会倾尽全力来帮她出走,从人情上来说,齐遥还不起;从可操作上来说,蓝灏璟一定会被萧憬衡盯上,这样出逃的目标和阵仗太明显了,不利于逃跑。逃得无声无息才好。
所以按照计划,在花轿内和薛见桃调换了衣服,齐遥被抬到萧王府后院,换下身上的喜服,扮作一个猎户妇人出了城门,坐上薛见桃安排好的马车直奔港口。到了港口下车,齐遥躲在人堆里,目送马车离去后,观察了一阵子确定周边没有萧憬衡的人,便钻了出来,但她没有登船,而是转头扎入了旁边的树林,身影消失在葱郁的密林里,再也没有留下过踪迹。
没人知道齐遥是怎么去阿美索国的,或是说,也不知道她后来有没有去阿美索国。她什么时候离开北都国境的?离开之前有去看望养父养母吗?不从港城坐船的话,北都那么大,海岸线那么长,港口城市那么多,她从哪里上船?不知道,没有人知道,萧憬衡也找不到。
后来,萧憬衡放走了薛见桃,也撤走了监视蓝灏璟的人。
一开始他是疯了一样找齐遥,但齐遥就是一只逃入天空的鸟,扇着自由的翅膀直奔广阔的天空,一片羽毛也不留。再后来,纵使心中再不情愿,他也不得不认了,齐遥真的是离他而去。在港城和阿庞德拉国,还有江南,他都安排了叁四个当地的线人不时打听一下情报,如果知道一丁点齐遥的消息就马上回北都告诉他。
“爹,吃糖”
萧憬衡睁开眼,看到膝上趴着一个扎着一根的短短的马尾的小男孩。鼻头、脸颊被冻得红彤彤,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衣,整个人圆滚滚的;睁着一双湿漉漉的杏眼,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己,一只小胖手捏着一块麦芽糖想递到自己嘴边。
“念遥乖,你自己吃。”萧憬衡抬起手摸了摸娃娃的头顶。
念遥撇撇嘴,把糖塞到嘴里,爬上萧憬衡的腿,坐在他怀里靠着他的胸膛,看着窗外的飘雪细细品着嘴里的清甜。萧憬衡感到怀里的娃娃又重了些,心里感叹小孩子长得真快,仿佛像猫儿一样小的时候还是昨天。自己的体力也大不如从前,终究是岁月不饶人。
五年的光景萧王府也陆续换了一批家仆,大家都知道府上曾经有过一位四姨娘,但都没有见过她的模样。有的新人听幸存的旧人透露的丁点消息,说其实四姨娘换了一个人,但又有人说没换,在换没换的猜疑之间,怕死的人匆忙出来圆场说那位四姨娘是萧王爷的心尖尖,在府上千万不能议论这事,不然就见不着明天躺进的就是一副棺材。
“爹,我换一个名字好不好?学堂的小伙伴都笑我叫萧念遥没有男子气概。”娃娃撅起嘴,嘟嘟囔囔地说。
先不说名字,萧念遥也的确是长得很有女相,一双杏眼圆滴溜的,年纪轻轻鬼点子也多,像足了齐遥小时候。
萧憬衡是在一个大雪天捡到萧念遥的。
那年冬天北都遭遇了十年一遇的雪灾,大半个国家都陷入了困滞的境地。天寒地冻、粮食紧缺、保暖物资也不够,冻死、饿死了许多人,包括萧念遥的亲生父母。他的父母是一对穷困夫妻,死在路边,两个大人身上只穿着薄薄的里衣,几乎所有的外衣都用来紧紧包着一个男娃娃,或许从襁褓开始就没吃饱过,男娃娃瘦小得看不出他的年纪有多大,睁着一双无神的大眼,哆哆嗦嗦着求救:
“救救我。我不想死……救救我。”
萧憬衡想起他和齐遥去烧贝城那会,清理着城内的遗体的时候,也碰上了一对兄妹,年纪不过7、8岁,瘦得只剩下一副骨头,露出黑瘦的胳膊上都起着密密麻麻的瘀斑。萧憬衡和齐遥简单地帮两兄妹检查了一下,发现已经他们已经感染上瘟疫,病发到晚期,救活的几率不大,起身正准备离开,齐遥被那个妹妹伸出了骨瘦嶙峋的手攥着衣袍,向她求救,齐遥打算救他们,那时候哥哥已经死掉,妹妹还剩下一口气,本着能救也救的心理,齐遥还求过他让她来救活,但被他阻止了,因为那时候药物紧缺,还有很多有更大救活机会的病人要用药,萧憬衡不想把药浪费在将死之人身上。
那时候,齐遥一定对他很失望吧,一定是。
不然为什么后来她不肯见他,要不是他也感染了瘟疫,她也不会搭理他、来照顾他。
这么说,她还是喜欢自己的吧?那为什么她还要逃?
因为她阿母的事情吗?
可是,做错了事情不应该想着补救吗?拘泥于过去有意义吗?为什么连个赎罪的机会都不给?
萧憬衡想不明白。为什么齐遥能那么狠心,他们明明是、明明是相爱过的啊。
看到男娃娃在大雪中求救,他想起了贝城里那个被抛弃的妹妹,想起齐遥还是叫萧娆的时候,刚进汴王府的那年冬天,她掰断了老王爷叁房姨娘最爱的发簪。因为叁姨娘妒忌受宠的萧四娘,不仅在仆人面前羞辱她,在花园里假装失手推她下台阶,使得她撞伤了额头,还踩碎了她的白玉发簪;那是易童她姥姥的遗物,阿母一直视若珍宝。萧娆气不过就跳上椅子飞速拔掉叁姨娘的发簪,当众折断;那时候萧四娘身边只跟着一个丫鬟,目击的旁人都是叁姨娘的人,他们当然都站在自己主子这边,萧四娘、萧娆、丫鬟叁个人的嘴怎么能敌得过对方十个人的恶意,于是他们编排了一个萧四娘自己不小心在雪地里滑倒,然后萧娆诬陷叁姨娘推倒她阿母的故事,萧娆被罚跪在花园里。萧憬衡下学堂经过花园看到萧娆瑟瑟发抖地跪在雪地。
“大……大哥……救救……救我。”
那会萧憬衡单方面觉得和萧娆的关系不算好。不过萧娆倒是对他很友好,进来汴王府后就已经把他当成大哥,常常来找他玩;也不碍着他,只是在他写功课的时候,她就蹲在桌子边看小人书,静静地陪着他;在花园里捉到一些小虫子也会拿过来给他看;阿母做了好吃的糕点也拿给他尝。萧娆一直想要一个能保护她的哥哥,而她以为萧憬衡会想当她哥哥。
看到萧娆满怀希望地看着自己,萧憬衡脸色一沉,低头匆匆走开没有理会。
后来想起这件事,他好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接受萧娆的好意,为什么那个雪天没有救她。是不是早点接受她的亲近,那往后的感情就深一点?她就不会逃了?
萧娆、贝城的妹妹、大雪里的男娃娃叁张脸重合在一起,萧憬衡心里一紧,快步上前抱起娃娃回府。
“你叫什么名字?”萧憬衡托着下巴看着男娃娃狼吞虎咽,吃着热腾腾的牛乳冰糖燕麦粥。
被萧憬衡这么一问,男娃娃不敢再吃,放下勺子、双手放到膝盖上正经危坐。
“我……我叫虎头”娃娃奶声奶气地说。
“正名呢?”
虎头摇摇头。
“几岁了?”
“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