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睁开眼,对上周知意的视线。
周知意微微俯身,正往他身上盖毯子,冷不丁撞上他的目光,身体不由得一僵。
她吸了吸鼻子,随手把毯子丢下去,也不管有没有盖好。
陈宴垂眼,把盖得乱七八糟几乎将要耷拉到地上的毯子拉好,低声说了句“谢谢。”
周知意抬眼去看药水:“是灵灵姐给你的,我只是代为转达。”
一瓶吊水输掉了大半,约莫只剩四分之一的量,旁边那对缠缠绵绵的小情侣早已经走了。
周知意站在他身侧的空位上,垂眼看他。
“我晚上会留下陪夜,需要帮你叫代驾吗?”
陈宴:“不用,我通知秘书来接。”
周知意:“哦。”
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相对无言。
空气里充斥着难以言喻的生硬和尴尬。
陈宴喉结滚了滚,抬眸看向她:“今晚的事情,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他唇角似有若无地扯了扯:“你也可以不原谅我。”
“陈宴。”周知意轻轻叫了他一声,再看向他时目光很平静,“我们谈谈吧。”
头顶的灯光照得她的瞳孔微微变浅,像一湖透明的水。陈宴因她的话微微怔楞一秒。
周知意在他身侧坐下。
安静包裹着两人,将周遭的低声絮语全部隔绝在外。
周知意察觉到陈宴看过来的目光,她直视着大厅里的电子屏幕,没有看他。
“我哥的死的确是意外。不是你主动决定要去宁城的,也不是你强迫他陪你一起的,你父亲生病不是你能左右的,你也不知道那天会下雨,不知道那个路牌会被砸断,不知道货车司机会失控……这些都是巧合。”
她轻轻地吸了口气:“哥哥把你当兄弟,他自愿替你去宁城,他不会怪你的。他只会遗憾自己没有及时躲避,只会遗憾没有给我们留下只言片语……”
周知意眼眶里泛起滚烫的湿意。
从来都是为他人着想,永远只会在自己身上找问题。
周向宸从来都是这样的一个人。
“所以你也不要再怪自己。”
周知意稳住自己颤抖的尾音,轻轻闭了下眼睛。
周向宸去世之后,她始终对他的意外闭口不谈,仅有的三次,都是对着陈宴。
多好笑。
第一次,是她奔赴向他的怀抱。
第二次,是她和他一刀两断。
而这一次,是她决定放过自己。
“刚开始我是难以接受,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早就想通了。我没有因为这件事情恨你,当初和你分手,不止是因为我哥的事情,也是因为当时的我们不适合再在一起。”
周知意侧眸看向他,目光直白而坦诚:“陈宴,你不欠我什么,我也不需要你的弥补和偿还,醉话也好疯话也罢,你的命只在你自己手里,我不想要,还请你收回去。”
陈宴听见心里有什么东西重重地落了下去。
他定定地看着她,胸口一阵空落落地疼。
他猝不及防地得到了周知意的谅解,这些年来蒙在他心里的那片遮天蔽日的阴影被她轻而易举地挥散。
可他却没有想象中的释怀和轻松,反而涌起一阵怅然若失的难过。
果然,下一刻,他听到周知意说:“当初不管不顾地追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强迫你和我在一起,是我的错,我也要向你道歉。陈宴,我们以后两不相欠。”
“……”
周知意终于如释重负地轻呼口气。
说完这些话,她像是蜗牛卸下了重重的壳,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和轻松。
尽管这平静之下还压着深深的不甘和遗憾。
“钱包我改天会还给你,毯子你留着吧,不想要丢了也行,我回病房了。”
周知意站起身。
未等她挪动脚步,陈宴便猛然抓住了她的手。
他的力气很大,拽得她手腕生疼,像是要把她的手腕紧紧按进自己掌骨中去。
“被迫?偿还?”陈宴眼底闪过一丝荒谬,“周知意,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周知意垂眸看向他。
他漆瞳如墨,紧紧地盯着她,几分滑稽,几分无奈,“我没你想的那么高尚,当年和你在一起,完全是出于私/欲。现在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