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周知意却总是在和他的独处中能看到种种他在老去的痕迹。
人们都说父母和孩子一生都在无声博弈,当父母在你面前变得不再那么笃定时,他们就已经在这场博弈中占了下风,在悄悄变老了。
可周知意却觉得,周明温从很早之前就开始变老了。
从七年前他在手术室外面流露出慌乱和脆弱的那刻开始。
周明温开了口:“我也差不多到了退休年龄了,打算这个月干完就辞职了。”
“挺好的。”周知意说:“家里现在又不缺钱,我挣钱养你们就够了,您退休在家陪陪奶奶挺好的。”
“我……”
周明温抬头看她,眼神里有不确定,却没有闪躲:“有个朋友最近有个不错的项目,我这些年攒了点钱,想和他一起做,就在临市,不远。”
周知意没有说话。
周明温又道:“我知道你对爸爸不放心,生意的事输赢难讲,但爸爸这次向你保证,不管是赔是赚,一定会如实和你们说,绝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更不会去借高利贷。我就是……”
他清了清嗓子:“我就是不甘心。”
当年跌得那么惨,一家人险些掉入沼泽挣不出来,周知意没想到时隔七年,周明温竟然还会再旧事重提,更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平静地点头同意。
“出于自由层面,我没有权利干涉您的决定,如果您真的想好了,可以去做您想做的事。”她说:“但是站在家人的角度,我想帮您把把关。”
周明温如释重负:“行!明天我就把所有材料拿给你看。”
周知意眸光轻晃,那一瞬间,她好像在周明温眼里看到了久违的华彩。
虽然周明温的老年再创业前景茫茫,可不知怎的,她也突然跟着高兴了起来。
人可以一时压抑自己的本性,但最终还是会屈从于内心的欲/望。
虽前途渺茫,却无法抵抗。
只好任性而为,九死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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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中午,徐碧君直到将吃午饭时才回到家来。
周知意打趣她:“这都几点了才回家,您老人家玩心还挺大。”
徐碧君风风火火地进门来:“你们看新闻了吗?旁边那家鎏金大酒店着火了,消防员和电视台都过去了,堵车一直堵到我们小区门口。”
周明温听得直皱眉:“有没有伤亡?妈,您该不会是去凑热闹了吧,以后不要再去了,太危险了!”
徐碧君:“我没去,我是听奔奔奶奶说的,听说起火的那层在办什么商业论坛,在场的都是各个行业的大老板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烧起来了,作孽啊……”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周知意的心却早跑远了,满脑子只剩下昨日与陈宴分开时,他最后的那句“我就住在附近的鎏金酒店”。
他是来宁弋出差的,就住在附近的鎏金,而刚刚徐碧君说,着火的那层正在开商业论坛……
不可能,哪里就那么巧。
周知意拿起餐桌边的手机,在手心里摩挲了几圈又放下,强行截断不好的联想。
一家三口坐到餐桌边,徐碧君的声音直往她耳朵里灌:“光救护车就来了好几辆呢,估计情况够呛……”
周知意不觉中又拿起手机。
指节因不断用力渐渐开始泛白。
她脑子里蓦然就冒出那句让她后悔了很多年的话,她说过的最残忍最恶毒的一句话——
“那晚该死的人不是我哥,是你。”
……
“你们先吃,我去回个电话。”周知意撂下这句话,拿着手机匆匆走回房间。
她拨通陈宴的电话,铃声响起,迟迟没有人接。
心隐隐往下沉,周知意第二次拨打,依然没人接通。
第三遍,第四遍……
当电话铃声第五次自动挂断时,周知意的手指开始发抖,回忆再次不合时宜地涌现出来,一遍遍鞭打着她。
不可能,一场意外事故而已,酒店里有那么多人,消防人员都过来了,他不可能会这么倒霉。
心上像是被坠了一块巨石,沉重发痛,摇摇欲坠,周知意咬着唇,再一次拨打陈宴的电话。
铃声响起,继而是静默,下一刻,男人的声音蓦然传入耳膜:“知意?”
像是有谁在耳边深深叹息,巨石被男人清冷的声音击得粉碎,心脏慢慢落回胸膛。
“你怎么不接电话?”
周知意没好气地说完这句话,才感觉到眼眶热得发胀。
“刚刚在忙,怎么了?”
周知意后知后觉地收回失态,一时间却无法收回张牙舞爪的状态:“听奶奶说,你上个月陪她去体检了?”
她本是想掩饰尴尬,才临时抓来了这个话题,等话说出口,又突然觉得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