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的时钟指上了五点钟,弹出一只报时的木鸟,颜徵北看着那只聒噪的鸟,陷入沉思。
他今日同老司令提了带上靳筱的事情,他父亲倒没有拒绝。只是过了半晌,突然缓缓同他道:“徵北,爸爸老了。”
四少自是知道父亲老了,他出生时是颜老司令建功立业,成就一方领主的时候,纵然疼他,其实也无暇顾及。两个兄长在他成长的过去二十年,各据一方,羽翼丰满,颜老司令戎马一生,突然发现最疼爱的小儿子,其实是最弱势的。
想保他一生康健无忧,便不能给兵权,可不给兵权,拿什么在这乱世立足。
日子便像这时钟一样,滴滴答答的过,颜徵北听了这报时的声音十几年,却不能再听下去了。
一般人家,孩子大了,便要分家。颜公馆的家了,分了,散的是父辈基业,不分,是手足相残。
这个道理,颜老司令明白,他也明白。
大哥已从西北回来,家里的医生进出的次数越来越多,韶关的兵权,是他父亲,百般无奈下地权宜之计。
凡事开始考量权宜,事态必然离紧急就不差几步了。
“带她走吧,”颜老司令像安慰他,又像安慰自己,“自古少年成家,便长大了。”
他咳了咳,递给颜徵北一个盒子,“去韶关吧,” 老司令看着颜徵北的样子,就像小时候他打完了仗,给小儿子带了玩具小汽车,他又笑了笑,“到韶关去吧。”
颜徵北推门前边听见绳子挥舞的嘶嘶声,推门时还有些忐忑,进去时却眼前一亮,靳筱套上了学生时代的运动短衫,正轻轻快快地跳着绳。
他斜靠着柱子,一时也忘了刚才的沉思,看她扎起了马尾,一副青春向上的样子,不时露出雪白的腰腹,阳光此时倾泻在她脸上,倒是难得的明快。
靳筱偏眼看到了他,笑道:“你回来啦?”她轻轻喘着气,“周青说我胖了些,我要减下来才行。”
颜徵北看她并没有少半分的明媚,却反倒觉得不痛快,大脑里扫过她这位好友,又带了三分怒气,“周青说你便听了?前几日我要你多运动,你却当个耳旁风。”
言罢似乎十分不爽利,脱了军装外套携在手上,便往内室里走。
靳筱停了下来,看他不快的背影,暗叹了口气。
上工了上工了,高薪岂是白拿的?
靳筱泡了茶递给他,“你是受了谁的气?嗨,总归也要去韶关了,别理他们?”
她猜想大约是今日那位佳人同他吵闹了,便有些头疼,又觉得受这样的牵连,真是万分无辜,于是连带这安慰也十分敷衍。颜徵北瞥到她并未走心的神色,心中又冒了火气。
“受气?”四少没有接她的茶,嘴角带了冷笑,“你倒是说说,谁敢给我气受?”
他婚后鲜少耍少爷脾气,此时脾气上头,一张冷脸显得十分严峻刻薄。
靳筱哑然地长了张嘴,她思量了一番,也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小里小气。
能在工作里受气的,大概也只有她那官职微小的父亲,靳筱叹气,看来母亲的经验并不能套用在自己的身上了。
颜徵北突然伸手将她揽进怀里,靳筱惊呼了一声,第一反应是保住那碗没递出去的茶,她被男子拥进怀里,尚没有心思娇羞,还在小心翼翼地检查有没有漏出来。
所幸没有,靳筱的眸子亮了亮,笑嘻嘻地扭头炫耀,希望转移话题:“一滴没撒,我厉害吧?”
颜徵北不动声色打量她,半晌开口道,“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靳筱经过下午的思量,大约能理解他的意思,可又不知道从何酸起。若坦白几小时前无意间撞到,会否更加火上浇油?她纠结了一会,仍旧不知道如何合适地表达自己的醋意,只好颓然道,“那你,要不,当我是真傻?”
“这么说,” 颜徵北捏了捏她的下巴,“原来是装傻?”
靳筱被他的眼神吓了一激灵,眼睛润了一些。颜徵北的眼神带着审视,仿佛要敲碎她努力维持的平稳假象。
靳筱一时慌乱,不知怎么接他的话,情急之间,便拿以往对付父亲的方式对付他,开口已带了颤音,“你怎么突然这么凶?”
靳国已鲜少管教她,便是偶尔管教,只要她带了哭腔,也觉得烦了。
男人对自己不关心的女子,会觉得让她哭泣十分麻烦,赶紧收手逃脱才好。
靳筱的原意是颜徵北也这么放过她,颜四少却柔和下来了神色,捏了捏她的脸,“我哪里凶了,逗你的罢了。”
原来男子的情绪,也像六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的。